月贞也躬着腰,提着灯笼扒草缝,“就是啊。我才刚握在手里正要咬,不想哪里跳出来只野猫,吓得我将馍馍一丢,瞧着是丢到这里的。”
“大约是给猫儿叼去吃了。”珠嫂子弯得腰酸,抻起来捶一捶,“算了吧,就找到了还能吃?屋里有新鲜果子,你将就着吃那个吧,睡一觉起来,明早吃早饭。”
偏月贞饿的时候是吃鲜果胃里便泛酸,只想馍馍面果子白饭吃。这会厨房锁上了,要吃的就得惊动人,又怕底下人抱怨。
她那一脸苦相,比黄莲还苦。珠嫂子稍稍扬着声道:“那就吩咐人做吃的来,抱怨就叫他抱怨去,横竖住不了多少日子咱们就要回钱塘了。”
正有些拿不定主意,倏闻洞门外两声咳嗽,月贞回身举起灯笼,照见是了疾站在那里,将手里的食盒提一提,“大嫂,来,有饭吃。”
月贞大气一喘,笑着向月亮拜了拜,“阿弥陀佛,真是我的活菩萨!”
旋即笑嘻嘻地将灯笼塞给珠嫂子,吩咐她自己铺床先睡,跳着脚蹦到洞门外头去了。
屋里灯影昏昏,了疾将食盒搁在四方桌上,一一摆出些精致素斋,另点了盏灯摆在当中,请月贞坐,“都是些素食,大嫂吃不吃得惯?”
那些素食做得格外精巧,一样酿豆腐活做成了东坡肉的样子。月贞哪还管它素不素的,挽起袖口,先扒了口稀饭。抬眼对了疾一笑,“霜太太给你预备你的吧?霜太太真是疼你疼得紧。”
“大嫂席上没吃饱?”
月贞连着大啖大嚼几回,胃里的痉挛觉得好了些,得空搁下碗,改得细嚼慢咽,“那席上哪里吃得饱?你大哥才刚入土没几天,我就在那里吃吃喝喝的,你们家那帮子亲戚的唾沫星子还不得淹死我?况且一会这个媳妇来说话,那个媳妇来说话的,一桌子菜早就冷了。真是白糟蹋粮食。”
案上的珍珠元子汤还冒着热滚滚的烟,了疾拨弄着持珠,望着她微笑,像一尊慈目的佛,在香火鼎盛的高堂上,四海青烟笼着他。
望得月贞不好意思,抿到唇角有颗饭粒子。她暗暗红着脸,探出一截伶俐的舌尖,咻地将饭粒子卷进嘴里。
作者有话说:
月贞:吃饭很重要,爱上鹤年,是从吃饱饭,肠胃缓缓暖暖的蠕动开始。
第14章不醒时(四)
二更已半,厢坊的戏台子散场,敲了几声金锣,明日请早。
月浓入窗白,了疾朝窗外瞅一眼,起身到罩屏外供了一炷香,“大嫂,快吃了饭回去歇息,天不早了。”
月贞益发细口细口地捱延,端着饭碗,眼睛跟着他溜出去。罩屏的镂空雕花将他的侧影切碎,一并连月贞对他先前那点不满也粉碎了。
他与别人也说笑,对旁人也和善,又怎么样呢?他只给她饭吃,这总能算一点“特殊”吧。
她自己替他开脱,自己宽宥了他。笑吟吟地问:“今天在宗祠,你怎的先走了?”
了疾将香插在炉内,摘下颈上挂的佛珠,神色有些肃穆地走进来,答非所问,“过继了子嗣,你在李家就不能再脱身了。按理说,你与大哥还完全礼成,原本还有退步抽身的余地。这会想走也晚了。”
“我走哪里去?”
“回家。”
月贞舀了碗珍珠元子汤,噘着嘴朝碗口吹气,不以为意的态度,“就是没过继子嗣我也回不去。哪有嫁出去的女儿,又往回接的道理?”
了疾听出她话里藏着淡淡心酸,眼定在她身上片刻,“大嫂,你到底懂不懂守寡是什么意思?”
“怎么不懂?不就是一个人守着块牌位过一辈子?有什么难的。你不也是一个人守着几尊石像过一辈子?”
了疾在榻上打坐,撩开眼皮笑了笑,“不一样,我心中有佛,你心内空空。人的心一空,什么也守不住。”
炕桌原本有盏青灯,一并给他挪到了饭桌上。有片月光渗进窗,落满他的肩背。月贞看他像一块千年不倒的磐石稳在那里,她则是石头底下的一簇野苔,悄无声息地朝嶙峋怪石上爬去。
“你怎知我心内空空呢?”她忙把汤喝一口,烫得龇牙咧嘴地挪到对榻,托着腮歪着眼睇他,“要不我也跟着你修行吧?心里也修一尊佛住进来,不就不空了?”
了疾看她的眼睛在月光里轻轻荡了荡,须臾就静止了。他端回脸去,肩背挺得笔直,“傻话。”
月贞应时应景傻兮兮地笑两声,走去将她的碗端到炕桌上来,把汤匙搅得叮当作响,“我问你,‘空馕子’是个什么意思?”
“什么空馕子?”
“珠嫂子讲,霖二爷在行院里给人掏空了身子,现如今是个空馕子。我不大明白,也不好细问别人,她们要笑话我。”
了疾神色有一丁点难堪,瞟她一眼,她在对面似笑非笑,也不知是真不懂还是装模作样。他“吭”地咳一声,“就是中看不中用的意思。”
月贞把上半副身子欠到炕桌上,“用什么?怎么用?”
“吭、”他又不自在地咳着,“不该问的别问。”
他阖上了眼睛,浓密的睫毛在月光里颤了两下。反正他看不见,月贞更肆无忌惮地盯着他瞧,笑得几分鬼祟。
她未必那么笨,这些人说话遮遮掩掩的态度,她也猜了个八九分。中看不中用嚜,一定是床上的事。霖桥虽然与芸娘不大亲近,却常到行院里去逛,可见男人转来转去,都是在女人的钗裙边打转,把魂儿丢在女人窝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