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群青躲不过去,只好上前行礼。李玹也惊诧,见那假山石中间竟有内室,十分隐蔽,脸色并不好看:“你在这里做什么?”寿喜笑着提点她:“前日孟相与殿下夜晚议政,想叫青娘子旁听,每次去唤,若蝉娘子都推说你不舒服,殿下想叫医官,也不让进,也不知娘子是自恃身份,还是有什么别的事儿瞒着殿下。”李玹本就多疑,群青在宫外待了一夜,这孟光慎,居然在这时候点名找她。她正要开口,从林中有人跑过来,叫了一声“姐姐”,是若蝉。若蝉拜见了太子,她看了看群青手上包袱,怯怯道:“刚才是奴婢要去尚宫局,就将良娣的一包衣裳交给姐姐,让她捎回去,在那山洞交代了几l句。”群青心中放松,顺势点头,余光瞥见寿喜指派一个小内侍悄然往那山石后去了,心又提了起来。若陆华亭此时故意出现,她就彻底说不清了。过了一会儿,那几l名小内侍无功而返。他竟是躲了。那么聪明,应该可以脱身。“不见光的地方,尽是腌臜。”李玹见她竟然走神,目光落在群青拿着的包袱上,无法容忍任何的隐瞒,“你二人说话,何必躲在那处?”“这里面,都是太子妃的小衣、里衣,实在不方便在大道边一件件展开看,只好找个避人之处。”群青说着,将包袱拆开。李玹忙止住她:“行了,合上,本宫不看。”只是立刻,他望见群青手臂上洇出的血痕,凤眸变得锐利。他一把将她手腕抓住,拉到眼前,群青因痛皱了下眉。“奴婢不敢隐瞒殿下。”若蝉道,“姐姐不是不舒服,乃是前些日子熬夜绣那涣雪纱,不慎碰翻烛台烫伤了手,这伤一直不好,还引起发烧,又不想殿下担心……”“若蝉。”群青怕她编得太夸张露馅,微笑着轻声打断,“别说了,撒点药养一养会好的。”她忍痛稍一用力,将手臂抽回来。李玹瞧着她,却见她眉上都渗出一层冷汗。寿喜窥着自家贵主沉默的神色,便知李玹想到了那件祷服。那件绣银线经文的祷服潇洒无缺,却在年轻的绣娘的手臂上留下了烙印。“近日便歇两天。”李玹又沉默了一会儿,吩咐寿喜,“叫医官。”“孟相对奴婢本就有误解,奴婢身份低微,请医官不合适。”群青道,“听说有种珍贵的药粉消炎祛疤,是为珍石紫花粉,请殿下赏赐,奴婢自行去太医院处理。”她总算是讨要了一件东西,李玹道:“寿喜,着人取药。”“殿下,还有一事。”群青说,“奴婢要考六尚,又要侍候殿下文墨,难免耽误清宣阁事务。请殿下升若蝉为二等奉衣宫女,奴婢能将刺绣活计交给她。”李玹看了一眼若蝉,当即同意。若蝉惊喜,连忙谢恩。李玹说:“你二人帮太子妃梳洗一下,便到蓬莱殿面圣吧。”等李玹走了,群青看了看若蝉:“没想到你还挺伶俐。”圆圆的眼睛,红红的嘴唇,还会祈福,祈福还灵验,群青想着,忍不住伸手摸了摸若蝉的发髻。若蝉脸一下子红了,辩解道:“我来清宣阁也快一年了,每日察言观色,早就学会如何讨贵主欢心。姐姐那么辛苦,我看不得旁人欺负你,不是为了当奉衣宫女。”说着要看群青的伤,群青说无碍:“你很聪明,又有手艺,做奉衣宫女是你应得的。”群青还记得若蝉刚开始的胆怯模样,足见其成长之快,日后自己离开,若蝉可以接替她刺绣,还可能再升迁,想到此处,又多提醒一句:“只是揣测人心不能过度,否则可能作茧自缚。”可怜若蝉还不知道她在想什么,挽住她道:“只想待在姐姐身边,帮你祈福,哪里需要揣测人心。”-太子与太子妃前往蓬莱殿,是因为今日是元后的生辰。每逢这日,宸明帝都要与李玹、李盼给元后牌位上香,又一起用晚膳。群青扶着郑知意来时,却被挡在了内殿门口。郑福躬身道:“圣人今日头疼,吕嫔娘娘近身侍疾,殿下和娘娘先在偏殿用些茶果子吧。”“父皇不要紧吧?”郑知意眼神殷切担忧,还要在问,几l人都听见殿内传来的脆响。皇家宫殿肃穆安静,这裂瓷的响声便显得刺耳,随后又是一声,竟还有笑声。“吕嫔是如何侍疾的?”李玹道。“圣人今日恼怒,郁积于心,难以安眠。”郑福忙道,“吕嫔娘娘想了法子,在陪着圣人嬉戏呢。”宸明帝宠爱吕嫔,吕嫔也惯会谄媚,连元后的生辰也忽视了,李玹许久才道:“那本宫,先行偏殿侍候。”李玹沉着脸,拉着郑知意进了偏殿,群青守在外间,悄然问郑福:“吕嫔娘娘可是在摔碗?”“都是陶器,听个响罢了。”一道含笑的声音传至耳中。群青看见了陆华亭。难怪跑那么快,有事面圣,回去换了官服。走过来时通身明艳。许是刚刚梳洗过,他梳起的头发显得愈加漆黑,群青闻到了皂角的味道。陆华亭没看她,群青也没回头,只当做互不认识。郑福道:“圣人心情不好,进去要挨骂的。”群青心道,这吕嫔早被陆华亭收买,成了燕王一党,怎么可能挨骂。只盼他不辜负信任,真的将账本上交。殿内,满地的瓷片,吕嫔只着清凉衣物,但脸已热得发红,她用力摔碎陶碗时,那股肆意发狠之态,尤其解气。“那些绊着圣人的人和事,臣妾都将它们摔了。圣人也试一试,别将龙体气坏了。”她道,“待过两日,臣妾看顾着秋狩,让圣人好好放松一下。”登基后纷繁的政务,压垮了宸明帝的眉头,使他两鬓都白了,他的个性也变得更加内敛,喜怒不形于色。他自己不能不稳重,但是嫔妃可以。吕嫔不介意做轻浮姿态取悦他,反让宸明帝感受到放松,笑道:“解决人,若能如摔碗一般简单,朕就不会头疼了。”吕嫔道:“圣人是一国之君,手掌杀伐大权,怎么不行呢?圣人太过宽仁,以至于下面的人没个好歹,国库空虚,这崔顾两家,连商税都收不上来。”宸明帝道:“朕为君仅仅一年,满朝文武每日跪拜,其实朕不知道他们心里究竟如何作想。水能载舟,亦能覆舟,朕看似坐在高位,也许是孤家寡人,若有不慎,百官联手,那朕就和前朝楚君一般下场了。”他翻看着手中账本,手颤抖着,胸中惊涛般的怒气翻涌不歇。但无奈皇位还未坐稳,宸明帝又是谨慎求稳的性子,竟是堵住了,没个出口。

吕嫔想了想,又砸碎一只碗,“这人,都是看他人的。圣人只需要杀一儆百,让他们明白天子一怒是什么下场,他们就服帖了,怕了。”碎瓷声尖锐,传入宸明帝耳中,令他目光一凝,他早想立威:“史书之中,怕无法交代。”吕嫔一怔,宸明帝非常在意名声,她道:“这些名目,有人既愿意为君父分忧,叫他去做就是了。”吕嫔示意小内侍开门放人,那人走进来,宸明帝望向帷幔之外安静跪着的陆华亭。“朕还记得,你小时候的样子,三郎不懂事,这些年难为你从旁提点。”他顿了顿,道,“你应该知道此举,是要得罪百官的,于你仕途无益。”陆华亭道:“三郎对臣,对臣母、妹妹有救命之恩,臣本一介布衣,入朝为官,只为还报恩情。只愿为君分忧,声名外物,臣不在乎。”宸明帝眼中闪过一线欣赏之意,点点头。他缓缓抓起床榻边的一只陶碗,高高抬起手。门外,群青只听“哗啦”一声脆响,几l乎刺穿人的耳膜。片刻之后,殿门拉开,见群青挡在门口,陆华亭望了她一会儿,没有表情道:“青娘子所托,办好了。”“长史还答应过我一件事,别忘了。”见他望过来,群青道,“案子结了,把玉奴放了。”-那日之后,鼎盛一时的崔氏,便如那只摔碎的碗。是夜里,官差带人将崔氏祖宅围成一只铁桶。衣着光鲜的妾室们,撒泼、哭闹、求饶的声音,被几l千片刀光围拢。待刀光散去,已成一座凋零的空宅。举家抄没之罪下,数十辆的囚车,拉着崔家的男丁女眷,自剑南道接连驶入长安,囚车内的人头发蓬乱。一进集市,流民们怒骂一片,向其投掷菜叶。百姓们看着肆夜楼牌匾两侧,那些似乎永不会熄灭的琉璃灯笼一盏盏熄灭,那龙飞凤舞的牌匾,从空中坠下,跌落在尘埃中。宫中的摘星楼,则一层一层地加盖完毕,揭下了红布。有崔家罚没的财产进项,萧云如总算能睡一个安稳觉。萧荆行令人扶着当日滚钉板告状那妇人,一瘸一拐地走出大理寺的门,她的女儿站在门口等待,那娘子换回荆钗布衣,白皙脸上,泪流满面,扑进母亲怀中。肆夜楼的堀室之内,关押有上百娘子,其中一半曾是良籍,被骗入肆夜楼内,都遭受了笞打虐待。户部尚书张钧奏请,替她们重换符信,让她们都能与家人团聚。群青听着揽月传来的消息,望着南苑被风吹动的秋千,心中浮现出许久未曾有的快慰。这一世,她虽不能和芳歇一起行医救人,困在宫中,多少也做了些什么。揽月扯扯她:“外面有个娘子找你,你可真行,教坊司的人都认识。()”群青走出清宣阁,看见了玉奴。有段日子未见,玉奴身穿藕粉色轻纱襦裙,手挽披帛,挽堕马髻。宫中教坊司的衣着,为她妩媚的眉眼增添了端庄之色。玉奴冲群青羞涩地笑了笑:≈ap;ldo;萧少卿知道奴擅舞,又没有家人,便让奴应试宫中教坊司,奴中选了。早想来拜会娘子,只是先前不得空,如今终于能了。?()『来[]_看最新章节_完整章节』()”教坊司有月例,对于漂泊无根的人是再好不过的去处,群青心中亦很高兴,见玉奴手里拿着一只纸扎的琵琶,道:“这是什么?”“肆夜楼没了,奴想给……春娘姐姐烧个纸。”玉奴眼中含泪。宫中不能烧纸,然而群青想了想,道:“我知道一个地方,跟我来。”玉奴像孩子一样欢喜地拉住了群青的手。群青许久没有跟人这般亲近,几l乎毛发倒竖,然而她没有挣开,不熟练地牵着玉奴,一路避开宫人,走了很远,到了白马观附近。这处幽竹环抱,泉水叮咚,很少有宫人会来。群青看看左右,只见满眼的绿意:“烧吧。”玉奴跪在草边,点燃纸琵琶。烟雾飘在空中,似乎勾勒出那个时常倚在窗边的身影,春娘抱着琵琶,已脱凡尘,以仙人之姿,含笑听她讲述。群青坐在一旁,安静地望着哭泣的玉奴。她回想起十三岁的春日。那年她进宫不久,她阿兄时玉鸣亦中武举,领了官职。休沐日,两人去郊外采槐花,只牵一匹马。她刚骑一会儿,便被时玉鸣赶下马。他自己骑上,正要出言讥讽,却一反常态地安静了。群青拉住马镫,强行挤坐在他身后。循着他的目光看去。春日拂柳之下,有个十几l岁小娘子站在溪间的石块上。她能将一只脚搬过肩,让朱红色的裙摆如扇面一样展开,单脚艰难地立着,以至脸上的汗水在阳光下闪闪发光。与她一起玩耍的官家娘子们却是拍着手哄笑散开:“陈家娘子果然是个傻的!逗她两句,她还当真,谁在外面比试舞艺,裙底都掀开了,人都给你丢尽了。”陈家小娘子茫然地放下腿,想去追她们,却被一个同伴推得跌坐在溪间,她说:“你们欺负人,天上的神仙会扔果子砸你们的头。”得来的自然又是一阵哄笑:“真是傻子啊,都快及笄了,还信孩童的把戏!”()话音未落,青果子就像下雨一样摇落,劈头盖脸地砸在那些小娘子的头顶和脖子上,吓得她们纷纷尖叫起来。群青看着时玉鸣放下弓箭。那些女孩子头顶,正是一颗枝繁叶茂的青桐树,他一箭射在枝干上,自是把果子摇下来。那陈家小娘子脸上的泪意变成了笑意,如有所感,慢慢回过头来,一张苹果般的脸,群青急忙一拍马臀,白马带着两人一路疾驰,冲到了官道上。时玉鸣险些跌下去,半晌,望着往来的百姓,哪里还有溪水,不禁火了:“你干嘛?”群青莫名:“要是被人看见,怎么假充神仙?”然后她惊异地发现,时玉鸣的两只耳朵红了。她看不见时玉鸣的脸,只他郑重道:“六娘,我问你,假如你未来嫂嫂有点傻,你不嫌弃吧,不会欺负人吧?”群青适才反应过来,也有些无措,忙牵着马往回走。然而那块溪涧石头上,掉落几l枚青果,哪还有人影,她望向时玉鸣:“你知道那娘子是哪家的?”“谁叫你跑得那么快?”时玉鸣怅然,“光知道姓陈。”……玉奴的脸,慢慢地与回忆中那个小娘子重合,她已平复下来,只是眼眶红肿,拉住群青的手:“娘子既不认识我,却愿意如此帮我,你与春娘姐姐一样好,玉奴必然报答。”群青手中把玩着一枚掉落的青果,将它埋在落叶间,风吹动她的发丝,她微微笑道:“不必报答。只要你过得好,便是了我一桩心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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