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我方啸行戎马半生,担任陇、函、济防线内州城都督少说也有十数年,与滨土城民共兴同亡,堂堂正正,就算不能顶天也能立地。”方信的目光深沉,他身上铁甲已多日未解,难卧塌休,难阖涩眼,意及此不由得捶胸顿足地道,“虽死不憾于生,只恨未能得尝夙愿。”····司马厝将时、贺两人推开了,站起时神色平淡,“山河远阔,却不经步量。舆图漏出的空,我以身去填。硝烟虽难平,但羌军敢来摧之成疾,我就敢还他们尸山血海。”
失血过多而致的苍白在司马厝的脸上并占不得上风,生杀予夺的气场会随着他的目光逼人而来,眉目虽归于沉敛,战意却在愈发张狂地肆虐。
方信一怔。
“行者不言恨,方都督自能如愿。”云卿安身形未动,不引人注目而稍显孤高。
“总兵,你战衣松了。”
司马厝的目光在触及到云卿安眼中促狭的笑意时,他挑了挑眉。
——“踏雪逐戎归,与将军解战袍。”
哪来的把握?
只见云卿安缓缓开口道:“本督既奉命为监军,便有亲自督战之责。防战任重刻不容缓,移权于我,我为总兵身前卒,在则不弃,溃敌以报。”
此话一出,众人闻之变色。
虽说这一路突围,云监军半点未闲着,亲力亲为替司马厝稳住军心。可若云卿安侵扰军政,恐会贻误战机、决策失误不说,更有甚的,直接调一手精兵护送自己逃亡先撤而不顾大局也不是没有可能,这跟不战而降有何区别?况且如今他是否为内鬼都还未被查清,凭什么给他指挥的权力?司马厝会同意才怪了,云监军简直是痴心妄想。
方信脸色发黑,因着司马厝在此才未急着表态。无论如何,他也不敢信任一个监军的太监,还是一个祸害得朝廷乌烟瘴气的佞臣。
关城精兵皆露出不悦,而番役们出列亦面色不善,仿佛随时准备动手。
司马厝却是对着他们轻笑了声,“怎么,这个时候还想要窝里斗不成?窝里窄,赶紧换个地去,护城河这风水宝地不错,到那去耍也好在羌军面前露露脸死得痛快些。”
等到双方都忌惮地收了手。
司马厝才负手走出几步,明明是一个伤残却都还能居高临下,他用那眼神看着云卿安时,就像是要把曾经束缚在自己身上的枷锁加之于他,说出的话像是在开玩笑却又极为认真。
“我身前不缺士卒,身后不缺卫队,可监军为我分忧,却之不恭。传令下去,麾下皆听凭云监军调遣,不得有违。”
——
直到权接完毕,褚广谏、方信等人都仍怀疑自己究竟是不是听错了。
简直就离谱得……总兵怎么可能会同意?活像是见了鬼似的。别说是他们,就连时泾也浑浑噩噩,万不想自家主子这般……或者是,司马厝做出此举是别有考量,反正他们一时间都是百思而不得其解。
话要是说多了,唾骂都差点没能忍住,还不知会不会被那个借了总兵权狐假虎威的云监军听了后,头一个就调派去送死。
“唉,我就说,祸害躲不过。”褚广谏痛心疾首,“身前不缺,身后不缺,还能是哪儿缺?总兵也是一时色迷心窍,上了那奸邪献媚恶奴的……”
“诋毁总兵,可是重罪。”
城旗已被冻得扬不起来了,灌了铅似的寒冷,而整座关城却似在颤动不休。
登楼而来的人面色从容,身上的织锦宽袍袖被烈风刮过带起,腾云蟒纹银光浮动,露出的一截冰肌玉骨潇潇独绝。何故风华压霜华,自不乱人而人自乱,不载摧楫狂兵。
褚广谏咬牙。
白白败坏了总兵的名声。
“余事不提,既往不咎。”
云卿安没看任何人,而是将手搭于楼沿,在沙雪倾覆间微眯了眸。不问坚守为何,不假借于人,曾在司马厝身边小心翼翼窥探的,也皆于黎明时明朗,亲临至此,已然通晓。
“本督既是借用的,便定会分毫不差地还回去。”
与之一并相还的,还有其他。
“用兵以谋,诸位若想分崩离析内部瓦解,大可对本督所言置若罔闻,回头自行告与总兵请罪。若求背水一战,不失战机,当不悖言,不违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