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氏一门,从燕朝开国后,便延续至今,荣宠不衰。
其族中代代必有朱紫,治国兴邦、克己奉公。
可到底是京都数一数二的名门世家,身处高位久了,难免沾染上权贵的某些陋习。哪怕家风清正如庄氏,也无从幸免。
平心而论,这倒也无可厚非。
毕竟不论哪户人家,既有权势、钱财,所求之物毫不费力,还能不出几个膏粱子弟?
像庄家这般,只是清高,却并未为虎作伥,甚于假公济私的,教旁人看来,已是足够称赞与夸奖的了。
可惜,可惜,燕承南年少时依仗母家,对此不曾表态。再临到他掌权时刻,瞧见威信不输于九五至尊的庄氏,必定是要心存芥蒂的。
实不相瞒,大抵近几任皇帝,都对庄氏隐有微词。
奈何这门堪称满床笏的士族,他们既不敢动,也动不得。即便是庆安帝,当今圣上,也不过是用以权衡罢了。
乃至现下的东宫储君,往后的明昭皇帝临位。
他政变后亲手弑父,得登大宝,又大刀阔斧改革变法,其针对的目标,便是沉疴已久的诗礼簪缨。
而其人残酷无情,也不顾自个儿是凭借庄家才得以继位,登基后首当其冲拿来下刀的,便是他嫡亲大舅舅,兼负左丞相尊职的,庄府当家人。
庄大人本该识时务者为俊杰,却碍于常年居高临下,以致于一再冒犯圣威。
教明昭帝为表态度,终究还是做下了赶尽杀绝的恶举。
树倒猢狲散。
堂堂一朝丞相,在牢狱中含冤受罪,不堪屈辱就此自戕。其余族人大都没个好下场,哪怕庄温瑜作为明昭帝亲臣,交情匪浅,也无济于事。
谁曾想,庄温瑜却遇着了所谓死而复生的——奇事。
“你还劝我?你且看太子究竟是在作甚!”
“陛下尚且安康,他便急不可耐的要只手遮天了!”
“我庄氏清誉,何以存世?何以留史!”
庄大人被燕承南愈发张狂的手腕气得口不择言,连带着对为他说话的庄温瑜也被迁怒,指责他,“族人是要交予你的,你是要当家做主的!岂能为一己私情,却视他们而不顾?!”
“既已如此,族中更应当顺应时势。”庄温瑜长叹着,“爹,是我为一己私情,还是你欲求一己私利?”
他这番话更是气得庄大人直呼孽子。
爷儿俩争辩许久,纵使庄温瑜说遍道理,劝慰他宽心,却得不出个结论。
“儿子多年谨记教诲,从不曾忤逆你什么过。”庄温瑜只得撂下话,共他父亲讲着,“唯独这件事,你便听我一回罢。”
庄大人愈发气煞,俨然是要动用家法的怒气磅礴,“你当真是反了!竟还敢指点我做事了!”
外头候着的小厮听闻情势,当即一溜烟儿往正院奔去,是要搬救兵,请庄夫人赶紧过来。
“……爹。”庄温瑜长叹,面色难得沉重,是与他皮囊截然不符的疲惫。甚于令庄大人为之一惊。他默然片刻,倏地撩开衣摆跪了下去。
现如今的庄家大郎不过是还未及弱冠的年轻人,从棱角转折处足以瞧出其尚且稚嫩,可倘若与他一对视,细细端详,便定然要发觉那和青涩年岁极度违和的,堪称历经世事的沧桑与深沉。
他跪得端正,脊背挺得孤直,对着父亲,言辞恳切的一再表明心中所想。
途中,引得庄大人神情几番变幻。
一番话罢,父子俩不约而同的都没作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