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还不来啊?”
子时末,曲茂坐在城南的官驿外,吃下第三杯浓茶,“说好了丑时正刻,你瞧瞧,眼下都什么时辰了?改日子的是他,眼下晚到的又是他。”
曲茂气不打一处来,从来都是旁人等他曲五爷,哪有曲五爷等别人的?
一旁的尤绍道:“五爷,丑时还没到呢,小章大人应该快来了。”
史凉也道:“是,小的跟小章大人办过几回差,大人他向来守时,等闲不会迟的。”
正说着,不远处传来马蹄声,曲茂打眼望去,章庭果然到了。
夜色很暗,曲茂身后的巡卫高举火把,来人除了章庭,还有两个大理寺的办事大员。
提早一日出城接人,是因为除了崔弘义,他们还要到近郊的驿馆接另一名犯人,章庭只道是左右出城了,干脆多走三十里,把崔弘义一并接了。
章庭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扫曲茂一眼,并不理会他,问旁边跟着的史凉:“兵点好了吗?”
“回小章大人,已点好了。”
章庭点点头,高声对一众巡卫道:“诸位,我等今日要接的嫌犯一共两名,分别来自陵川与岳州,岳州的这个,与洗襟台重犯有牵扯,待会儿你们比对嫌犯画像与指印,必须瞧仔细了。”
一众巡卫称是,章庭于是吩咐:“起行吧。”很快翻身上马。
冬夜很黑,从城南官驿走到第一个驿站,要一个来时辰。
曲茂没吃过苦,平常出行都是乘马车,眼下掐着时辰赶路,一众人几乎是跑马前行,他在马背上颠久了,发觉原来骑马是桩苦差事,走到半程,夜空还飘起雪来,雪很细,几粒落入他后襟,激得他哆嗦。
都这么辛苦了,到了地方,还不能闲着。
押送嫌犯的囚车已经等在驿馆外了,章庭立刻带着办事大员交接审查,又吩咐巡检司比对指印,章程十分繁琐。
好在有史凉这个老巡卫在,这些都不用曲茂操心。
曲茂下了马,连连叫苦,说:“曲爷爷我这辈子都不想骑马了。”
尤绍连忙解下腰间的羊皮囊子,递给曲茂:“五爷,您吃点水。”
曲茂“哎”一声,扶着腰在驿馆外坐下,吃了几口水,抬头看天。天乌漆嘛黑的,雪粒子像是从一个偌大的黑洞里洒下,曲茂一想到眼下寅时才过半,往常这个时候,他不是在睡大觉,就是在春帐里登人间极乐,觉得后悔极了,闲着没事,做什么官呢?这会儿又累又困,骨头都快散架了。
曲茂叫来尤绍:“我吃不消了,你去跟章兰若说,让大伙儿歇一会儿。”
尤绍是曲茂的贴身护卫,章庭见他来请示,便知道这是谁的主意。
他的目光落在曲茂身上,见他一副没骨头的样子,十分不齿,别过脸问史凉:“指印比对好了吗?”
“回小章大人,比对好了。”
章庭甩袖往回走,“比对好就上马。既然想要享乐,何必出来带兵,跑个十几里路就要歇着,不如趁早回家去!”
他这话明眼人一听就知道在骂谁,曲茂登时恼火,站起身,将水囊子扔回给尤绍,“怎么着?你五爷大半夜送你出城,还给你脸了,你以为——”
话未说完,尤绍就劝道:“五爷,算了,这是您头一份差事,要是办砸了,仔细老爷责罚。”
史凉也道:“校尉大人,小章大人急着赶路,是为了能早点回,这雪一看就没个消歇的意思,要是路上慢了,回程的时候雪大了,在外头耗一日,人都得冻坏。”
这话曲茂虽然听进去了,但他并不能消气,他还不明白了,歇一会儿怎么了,能耽误多久?他看章庭一眼,翻身上马,心道罢了,先忍他一时,尤绍不是找了几个地痞流氓么,待会儿有他好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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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一落,天亮得也比寻常晚,接到头一个嫌犯,章庭让一名办事大员与数名巡卫先送囚车回京里了。
交接崔弘义的地方,原定在京郊五十里的吉蒲镇驿站,眼下提早了一日,要顺着官道,往岳州方向再走三十里,一直到樊州的界碑处。这是一片开阔地带,遥遥望去,官道两旁,零星分布着几个土丘与矮山。
到了界碑,已经是早上了,冬日的清晨,四下里没什么人,雪大了些,天际浮白,因为头顶上坠着一团厚厚的云霾,天地间是很暗的水蓝色。
这一路上虽然很赶,章庭却把时辰掐得准,一到界碑,官道另一头也出现了押解犯人的囚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