戌时末,城中快要宵禁,街上的行人已渐稀少,崔芝芸拢紧氅衣,提着灯,快步往衙门走去。
自来了京城,她从没这么晚出过门,心中不是不怕的,一段路黑漆漆的,寒风砭骨,吹得她后颈的汗毛一根根立起来。
这么久了,她什么都瞧明白了。自从父亲获罪,真心待她好的,只有阿姐,是阿姐护她上京,替她嫁去江家,眼下她对高子瑜万念俱灰,惊觉身遭只剩下阿姐这一个亲人,所以只要是阿姐的托付,无论什么,她都会尽力去办。
崔芝芸谨记着青唯叮嘱她的话——
“玄鹰司有个在城西有个值所,你务必在亥初赶到那里,见到卫玦。”
崔芝芸到了值所前,深深吁了口气,拍了拍门。
“什么人?”很快有玄鹰卫出来应门。
“官爷,我有要案要禀报,求见卫大人。”
玄鹰司在外的值所,与巡检司、京兆府等衙门不同,并不接报案。玄鹰卫上下打量崔芝芸一眼,指了一下钉在值所墙外的铁皮桶,“案帖写了吗?写好了就投进去,如果没写,回去请个会写字的先生,把基本案情、姓名籍贯写成帖,明日投过来,玄鹰司筛过信,帮你转投给办事衙门。”
“不是的官爷。”崔芝芸见玄鹰卫要关门,连忙扶住门扉,“我说的要案,是此前城南的劫狱案,线索很重要,我想亲自禀明卫大人。”
玄鹰卫听了这话,却是一愣。
玄鹰司自复用,所领差事仅有一桩,正是城南的劫狱案。
“那你等等。”玄鹰卫把门掩上,等复完命出来,对崔芝芸道,“姑娘,卫大人让你进去。”
这间值所很小,统共就一进,说是值所,实际上就是个歇脚的小院。崔芝芸到了值房,章禄之也在。
卫玦记得崔芝芸,他将笔搁在案头,还没说话,章禄之先一个忍不住,急问:“你当真有劫犯的线索?”
崔芝芸点了点头,蓦地跪下:“大人,请大人恕罪!”
她泣声道:“当日、当日在京兆府的公堂上,民女太害怕了,所以对大人撒了谎。”
卫玦一双鹰眼黑曜似的,灼灼逼人,“你撒什么谎了?”
“城南暗牢被劫那日,我的阿姐崔青唯她……她根本不是午时回来的,她回来的时候,已近深夜了。她也没有杀袁文光,袁文光是我刺伤的……”
不等崔芝芸说完,卫玦冷哼一声:“可笑,当日在公堂,你二人振振有词,说那袁文光是崔青唯所伤。眼下风平浪静,你却忽然翻供,你可知戏弄朝廷命官是要担罪责的?”
“公堂上的说辞是阿姐教我的,至于我为何翻供……”崔芝芸咬唇道,“我当时以为阿姐是出于好意,帮我顶罪,后来才发见,原来阿姐竟是借着袁文光案,掩盖她在城南劫狱的事实。我眼看着她与贼人谋皮,误入歧途,想要拦阻却是不能,再者,她眼下已贵为玄鹰司都虞侯之妻,我不得已,只好找来大人这里,请大人帮我!”
章禄之问:“你说她和贼人谋皮,她背后的人是谁?”
当日城南暗牢被劫,杀入其中的死士足有数十名,要说那崔青唯没有同党,他压根不信。可查了这么久了,这同党竟是掩藏得好,半点蛛丝马迹都找不着。
“我……”崔芝芸犹豫着道,“我也不确定,不过阿姐近日总是暗中前往祝宁庄,听说,那是朝堂上一个何什么大人的地方。阿姐此前也提过,她在位朝中的一位大人办事,我还以为她只是帮捕快、衙役什么的跑个腿,没成想是这么大一个人物。”
她见卫玦目露疑色,说道,“大人如果不信,眼下便可前往祝宁庄一探,阿姐今夜来过高府,此后便去了祝宁庄。”
“你怎么知道她去了祝宁庄?”
“我们姐妹二人亲密无间,阿姐凡事不会瞒着我,她亲口说的,绝不会假。”
“大人!”章禄之是个急脾气,听了这话,立刻对卫玦道,“属下请命带兵前往祝宁庄一查!”
卫玦没应声,他盯着崔芝芸,语气平缓:“本官凭什么相信你说的话?”
“民女所言,皆是事实。大人若不信,那袁文光还在京中养伤,大人自可以寻他逼问,看看当日刺伤他的,究竟是民女还是阿姐。”
“大人,”章禄之也道,“您还犹豫什么?我们追查城南劫狱案,这是官家的圣命,有了这崔氏女的证词,就有了最好的证据,我们便可以对那崔青唯所在之地下搜查令。您不是一直都怀疑这个崔青唯吗?她嫁了江虞侯,我们不好上江府问话,眼下真是天上掉下来的机会,如果跟她合谋的当真是何家,我们正正当当地去搜祝宁庄,拔出萝卜带出泥,说不定这案子就破了!大人,机不可失,快走吧!”
卫玦仍没吭声。
章禄之的话自然有理,玄鹰司奉命办事,只要有证据,什么地方搜不得?祝宁庄虽是何鸿云的地盘,到底不是何府。
但他也不能就这么草率地信了崔芝芸。
卫玦想了想,唤来门口一名玄鹰卫,吩咐道:“你留在这里,让她把适才的话再说一遍,写好供词让她画押。”
又吩咐章禄之:“随我去寻袁文光,如果能确定崔青唯在公堂上作假,再带人去缉拿她不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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桌上蜡炬燃了大半,渐渐只剩短短一截。
扶冬揪着手帕,在房里来回走着,这根蜡是她日暮时分点上的,一根燃尽,统共要四个时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