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雨啊,”陈医生调了调耳镜,“还记得你小时候骨折的事吗?”
“嗯?”
“当时你哥背你过来,说是摔了。我一检查,双腿骨折也就算了,两个手臂也骨折了,这也太能摔了。我问他是怎么摔的,山上跌下去的?树上掉下来的?你哥的回答跟你一个句型——”他模仿星奎粗哑的口音,“就是摔了。”
她不禁哑然。
“当时你都吓尿了,记得不?后来一直住在萧有田家,萧有田说你有半年多没开口说话。这事儿一直搁在我心上,现在我再问你一次,你是真摔了还是假摔了?”
“就是摔了。”
一整面墙的锦旗,清一色地写着“医德高尚”四个字。
医生研究着她木然的表情,无可奈何地叹了一声:“这样的小穿孔不要紧,一般来说两到八天就能自己愈合,慢慢地就不疼了。但这期间要千万小心:不要感冒,不要用力擤鼻涕,更不要让任何液体进入耳朵。万一化脓引起中耳炎就麻烦了,那可是要动手术的。”
星雨捧着两盒口服消炎药走出大门,秋喜一把拽住她:“你哥又打你了?”
“没有。”
“真没有?”
“真没有。”
“你就自欺欺人吧,那天你眼睛充血,我姐就让我问你来着。”
“真没有。”
门口排着长长的队,为首的是一个剃着寸头的男生,左手打着吊臂,看见星雨,嘿嘿一笑:“双刀火鸡,早!”
就着熹微的晨光,星雨定睛一看,是她的初中同学李小威,不禁冷冷地瞪了他一眼。
“去死吧你!”秋喜做势要打,李小威往旁边一躲,促狭地笑了。
“看见那个地基了?”李小威指着旁边的一块空地,正当中挖了个大坑,里面整齐地码着一堆砖头,“卫生室要开牙科了,你把牙整齐了说不定是个美女呢。”
“滚!”秋喜骂道。
“情与义,值千金——”李小威阴阳怪气地唱了起来,“刀山去,地狱去有何憾……”
“双刀火鸡”这个绰号,最先是星雨的哥哥潘星奎起的。
她的牙齿很白但非常不整齐,虎牙凸出、门牙外暴、说话漏气、吐字不清、连嘴都合不拢,样子像极了电影“食神”里莫文蔚演的那个古惑女。
开始的时候,这绰号只是在星雨所住的街道传播,不知何时就到了学校——从小学到初中,从初中到高中——如影随形,挥之不去。
每当遇到有人这样叫她,星雨扭头就走,绝不上前争吵。她知道自己发怒的样子更加丑陋、活脱脱座实了这个称号。
两人在路上默默地走了一会儿,秋喜忽然道:“你知道吗?潘老师去世了。”
星雨一怔:“什么时候?”
“上个星期。”秋喜说,“差点忘记告诉你了,看见李小威才想起来。”
星雨有些难过,却并不意外。潘老师得肺癌已经两年多了,一确诊就是晚期,之后被远在沈阳的儿子接去手术,据说是躺着上的火车。其间只回来过一次,住了不到三天又走了。
这一走便音讯全无。
老师全名潘志远,教初中语文,老伴早逝,退休后一直独居。以他枯瘦的身板、烟不离手的习惯,这么久没有消息,村里人都以为他已经入土了,没想到这些年一直活着,简直是个奇迹。
初二那年,星雨得过一次甲肝,潘老师不顾传染的风险,天天过来补课,还借给她一套《基督山恩仇记》。
初中毕业,星雨爸想让她辍学打工,也是潘老师费尽口舌做的思想工作:“德庆啊,你家丫头不读书太可惜啰。平日里也没见她点灯熬油,小测验也是一般般,一到大考就是年级第一,日后肯定有大出息!咱们做家长的,再苦再难也不能耽误了儿女的前程,更不能在抵达战场之前让她掉队,是不是?等她大学毕业到城市落了户,一个月的工资顶你一年!你就等着享福吧,将来就是她给你养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