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人还多吗?”谢青峰再问。
“只有我们俩个了。切,孤老头,有话直说吧!”谢玄翻了个白眼,扯开衣襟,任由凉爽的山风冲击赤裸裸的胸膛,直呼痛快。
“越往山上走,人就越少,这条路向来如此。”谢青峰遥望着下方暝色四溢的建康城,慢悠悠地道,“想要看最好的景,就要走最孤独的路。”
谢玄一屁股坐下来,背靠岩石,挖了挖耳朵:“嘿嘿,可我觉得人才是最好的景。山顶上就我和你大眼对小眼,很闷的好不好?”
“修炼本就是一件很闷的事。”谢青峰正色道,“整个大晋,世家弟子共有多少?数十万众。每年能有多少人拜入道门?不过千里挑一。入门后又有几个可以真正一窥道途?万中无一。小玄,你天分之高,谢氏历来绝无仅有,日后必能炼虚合道,即便破碎虚空也绝非奢望。”
谢玄禁不住动容,史上成就破碎虚空者,道、魔门中不过寥寥,没想到孤老头对自己的期望如此之深。
“你在建康声色犬马,整人耍闹,结交的也不过是些酒肉朋友。如此蹉跎岁月,虚掷才华,值得吗?”谢青峰摇摇头,“修行的路注定是孤独的。那些不成器的纨绔子,是不能陪你走到最后的。”
谢玄沉思了一会儿,站起身,走到谢青峰身旁,伸手比了比两人的头顶,嬉笑道:“时间过的真快。孤老头,我快和你一样高啦!”
谢青峰意味深长地道:“你一定会比我更高。”
“可更高是为了什么呢?若是为了看最好的景,我现在已经看到了。若是为了长顺,不快乐的长顺又有什么意思呢?”
“你没往高处走,怎知现在看到的就是最好的景?你未曾长顺,怎知长顺就无趣?”
“孤老头,你知道吗?来了建康以后,我吃过最昂贵的蛟胆,最罕见的石髓,最鲜美的犼唇,最滋补的玉芝……可我最喜欢的,还是小时候你买的冰糖葫芦。”
“我晓得你今日之所以要教训原家那个孩子,是为了替我出口气。”谢青峰幽幽一叹,望着青花巷的方向,温和的眉宇间第一次泛起微澜。
谢玄侧过首,默视着他忧郁的消瘦脸颊,忍不住攥紧拳头,指甲深深嵌入掌心。原婉的一次逃婚,彻底毁掉了那个意气奋发、才华横溢的谢青峰。那会儿在雨里狂奔,他忽然懂了,身边那个人,原来和自己一样的孤独。
“可是我对婉儿,并没有怨气啊。”谢青峰沉默了很久,忽而笑了笑,笑声恍惚在风里驻留,“能喜欢上一个人,就已经很好了。”
“切!”谢玄翻了个白眼,陪着谢青峰默默站着。黑色的翅翼渐渐覆盖下来,四周寂静又幽暗,山下却亮起了星星点点的灯光。
“我说,孤老头,其实我晓得我那些朋友都不靠谱。白坚性强胆弱,陆凌云沉迷酒色,周处鲁莽斗狠,桓温倒是个角色……”少年站在黑暗里,俯视着灿若星海的万家灯火,静静地道,“不过呢,上山的路太孤独了。所以,我想在下面多停留一会儿。等我停够了,玩够了,我会听你的话,我会承担燕坞谢氏的责任,走上你要我走的路。”
山风吹得他大氅激扬,腰系的十来只香囊来回摇摆,划过一缕缕美丽的彩光。谢青峰拍了拍他,无声叹了口气。谢玄狡黠地眨眨眼:“你不说话,我就当你答应了哦!”
谢青峰不由莞尔:“好吧,反正有我罩着你。”
二人齐齐大笑起来,谢玄悄悄扭过头,不让眼泪掉下来。
远处,一道绚丽的烟花直冲天际,砰然溅开,呈现出一双羽翼的华美形状。
“砰砰——”一道接一道烟花冲入视野,璀璨的羽翼络绎不绝,交相辉映,覆盖了整片夜空。
“羽族今年的八荒巡狩团要到了。”谢青峰轻蹙眉头,声音依旧稳定而平和,“真是个多事之春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