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音一落,如石撞大海、浪翻云卷,激起一层层微妙的变化。
比如每个人的表情都像是画卷一样凌然抖落。
有些人撂下错愕,有些人沉浸于惊异。
唯独仇炼争,像熟悉了我的说书套路,又或是熟悉了我的设局套路,他竟是好整以暇地躺下来,以一种了然、轻松,甚至可以说是顿悟的表情看我。
“高悠悠虽六亲不认,但并非恶人。你会设局对付他,应该就像是当初乔装取药去救许亮明一样,你是为了救人,对不对?”
我一愣,没想到他能这么直白自然地,把当年的事儿给摆出来。
而且看上去并没有在生气。
也没有陷入过去的阴影中。
只是寻寻常常、平平淡淡地一问,仿佛当初的一切都已经释然。
我松了口气,只道:“算是吧。”
仇炼争听完,情绪莫名而又复杂地笑了笑,然后便闭上眼。
而小常眼瞅着我俩这一来一回,忽有些警惕道:“你们……没再吵吧?”
仇炼争仰着头闭着眼,不说话也不解释,小常便皱起了两道浓如墨云的粗眉,他慢慢卷起了袖子,像一下子察觉了什么微妙的变化,防卫似的直起了小臂。
我立刻抓住他的臂膀,安抚似的冲着小常微微一笑:“放心,没事儿。”
小常这才歇了身上提起的劲儿,阿渡又忍不住问我:“你当初是为了救人,去设局埋伏了高悠悠?以他那桀骜性格,竟没把你打死?”
柳绮行也疑惑了:“对啊,高悠悠对谁也瞧不上,唯独对唐兄十分维护。怎么你们初次见面,竟是这样的情况?”
钟雁阵提出了关键的问题。
“唐兄,是想从高悠悠手下救什么人?”
他眉目间浮动出一种警务人员特有的侦查锐光,手指本能地在柳绮行的肩膀上来回敲动,像是在回忆里翻阅着三年之前发生的某些重大事件似的。
我便扫他们一眼,撩出一句石破天惊的话。
“你们,听说过三年前‘清阳侯’杨决贪污军饷、通敌卖国的那个案子么?”
钟雁阵先是一愣,随即神情一振:“当然听说过!那可是震惊朝廷的大案!”
杨决,清阳侯府的小侯爷,祖上是跟随本朝太祖开疆拓土的开国功臣,因此杨家数代从武,出过不少赫赫有名的武将,到他这一代也不例外。杨小侯爷擅用兵法、知用将领,曾跟随杨老侯爷多次在边关地区领军退敌,也曾多次带兵镇压地方叛乱。
但纵观全国上下的将领,他虽优秀,但还没到功高盖主的份上。
此人身上最难能可贵的是,他对手下兵士的军纪要求非常严格。
自古兵匪不分家,军队所至,或破城、或袭寨、或围剿,也难免有骚扰当地百姓、掠夺本地资源的行为,那些立下军功的将领,对此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不是不想管,而是大家都这么做,难道还能全杀了不成?
可杨侯爷就真能全杀了。
一个曾在军中斩杀过敌方主将,曾跟随杨老侯爷的陈将官,在打破叛军的城池后,竟公然纵兵抢掠,奸杀了当地妇女。百姓因此骂他,他便派人捉来这些百姓,拿一根长枪把人串了一串儿,钉在柱子上,将他们玩弄虐杀至死!
陈将官知道自己犯了军纪,杨决势必大怒,但他仗着自己与侯爷亲厚,便存了侥幸心,带着大批缴获与金银,跪到杨决面前痛哭流涕,说自己日久攻城实在辛苦、手下兵士都杀红了眼。
军中同僚纷纷为陈将官求情,说不过是死了几个刁民贱妇,又没有屠掉全城,上官何至于如此严苛?
杨决见大势如此,好声安抚了涕泪纵横的陈将官,请他去喝了一顿好酒好饭,然后借口去外面吹个风,一出军帐,他就吩咐身边人取了一些麻绳,再取了一些白麻宣纸,加一坛西域好酒。
等他回来时,陈将官已经被人层层绑缚,被一些上好的宣麻白纸贴住了五官,再被人拿了西域好酒往脸上浇,一个威武将军,竟这么活活窒死在酒里!
谁下的令?
自然是杨决,杨小侯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