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的好!打的好!”看客们嘻嘻哈哈起来。
被打的人身材中等,一身看不出原始颜色的布衫,半熟虾米似的蜷缩着身子,两只手护在肋间,脸上的皮肤像被太阳晒得卷起来的橘皮似的,越来越皱缩。
“你又读什么书啦?”拿着粗茶碗的村夫们热心地问道,“《兰亭书》还是《蓬山记》啊?不是老话说,书中自有颜如玉吗?为什么你老皮到今儿还没讨到个老婆,考上个功名?连一碗茶都吃不起啊!”
茶倌一脚踹在绰号“老皮”的男子后心,他呕的一声,趴在门槛上把刚刚喝下的粗茶全都吐在了山路泥泞的厚土里。
“读个屁!又没钱又没势,我看他是魔怔了!还敢来我这里吃白食,弄不死你!”掌柜的敲着算盘,啐了一句。
那“老皮”原并不姓皮,而姓朴,见素抱朴之朴。原先在几里外的城里做木匠的,不知为何,一日突然撞了邪似的把活计都抛了,跑到这静熙山脚下搭了个破破烂烂的草庐,又到处捡书求信,日日闭门研读。这架势呢,说是要出家,又不是,头发还在;说要修道,更不像,也还要吃饭。只是一日穷似一日,潦倒不堪,所以每次到了这小酒店来讨饭,就备受讥笑。
老皮趴在门口嗦嗦哆哆地缓了半晌,支起身子挪到了边角的位置,用袖边角擦了擦脸上的脏污,歪在柱子上直直地看着桌上的酒食。那靠西的桌子上坐着的几个人还算有些良心,有人便给了他一碗酒,笑道:“您老人家到底在那破庵子里发什么神通呢?也不说给我们听听。”
老皮感激地接过浅口碗,很是珍惜地抿了一口淡酒,嗫嚅道:“我,我找东西……”
“找东西?找什么?找的连饭都要向人讨啦?”那打尖的农夫哈哈一笑,“我看你还是早点回城里做些打算,闷在这里算什么事!”
“哎――刘叔你这话差了,”他对面坐了个书生模样的年轻人,看面相大约和农夫沾亲带故,这书生道,“我看古籍,闻静熙山内有一义学堂,乃镇山仙人所开,年月悠久,对人来者不拒的,又书山如海,供应膳宿,就是不知道如何前往,想必这位老先生就是在找这个地方吧?”
老皮脸上的皱纹一紧,又一松:“我……”
“――当真有这么个地方?岂不是世外桃源了?”刘叔却没管他了,跟自己侄儿一言一语地聊起来。
“世外桃源且还差些,”刘书生道,“不过这都是传闻,传闻里蓬莱、瀛洲、方丈三岛上还有真仙呢,何曾有人见过?我看还是多读几册书,赶明儿考上汨都去才是正经。”
汨都即本朝帝都,皇城所在。
老皮不再有人搭理,便自己歪在了柱子边上,嘬完了那一碗酒,目光扫着别桌有没有吃剩下的残羹。
小店里有人谈起了最近的奇闻轶事,说到兴处,眼珠子都要跳出来了:“要说这怪事还真是年年多,那最近十里城中就有啊!话说那赵老员外纳小妾,那美妾生得真是沉鱼落雁,新婚当晚,赵老员外雄风不减当年啊!谁知第二日起身,往枕边一看,那花容月貌的小妾竟然是尊玉雕的人偶!一摸,浑身冰凉冰凉的――那老员外古稀之年,当即吓得心口拔凉拔凉的,两腿一蹬死也――人偶闪出婚房在员外家大开杀戒,把个满门都害死了!!”
旁人听得一愣一愣的:“这么狠毒?!”
“是啊!据说剥皮抽筋,吃肉挖眼,员外家里惨叫声不绝,邻居还以为他们家杀猪呢!”
“那人偶捉住了没?是什么邪法?有线索了吗?为何选中赵员外家?可是有人与他家结怨?”
“你问我,”那唾沫横飞的人两手一摊,“我问谁?”
一边有人插话:“这事儿还得官老爷管――”
话音未落,又有人一把搡起了那瘫坐地上的老皮,一个老拳打上去:“臭乞丐!敢偷老子剩饭!”那人是个壮汉,身高九尺肌肉遍身,是颇有大名的一个莽夫,外号叫做“走八哥”的。颇多流氓小弟,这一下全都蜂拥而上,将老皮围在中心爆栗似的殴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