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油医院,夜色阑珊。
林溪面容疲惫,陪着钟主任一前一后走进906病房。
阿杜如蒙大赦,终于不用再和“李大腕”无语对坐,大眼瞪小眼了。他自觉让开,很有眼力地闪在一旁。
钟大夫冷静沉稳,对昏迷一天不到,就从恶□□通事故中奇迹苏醒的特殊病例,进行了全面仔细的检查。他又是测心跳,又是量血压,眼底,舌苔,耳鼻喉逐项筛查。随后让慕白下地,做了几个简单的体前屈和下蹲的动作。
见病人一切正常,没有任何不适,钟主任不苟言笑的脸上终于表露出激动的神情:“伤者车祸后颅内出血压迫脑干,重度昏迷,能在这么短的时间苏醒,简直创造了人类的奇迹!不瞒你说,我之前对治愈病人并没什么把握,还以为他要一辈子瘫在床上,让人伺候呢。”
“醒是醒了,可是整个人跟过去完全不一样,连我都不认识,这叫什么来着……对,失忆,他失忆了!”林溪惶恐不安,脸上没有半分喜色。
钟主任一边分析,一边劝慰道:“伤者脑部受到这么大的重创,血块压迫部分记忆神经,导致失忆的情况很常见。临床上通常会表现为心因性失忆症和解离性失忆症两种。照你说的情况,患者对自己的身份,过去的经历完全没有印象,应该属于后者。失忆症至今仍是医学界无法攻克的难题,目前还没有什么灵丹妙药,主要以心理治疗为主。希望病人家属多关怀,多交流,引导他在熟悉的环境中,慢慢恢复记忆。如果实在无法恢复,也只能放下过去,重新开始了。”
钟大夫说完,就步履匆匆回值班室去了。
人是复杂善变,且有感情的社交动物,哪能轻易推倒重来,变回一张白纸。林溪看着闷声不响,坐在床沿抠手指的慕白,无不为之惋惜。一场突如其来的车祸,让原本活泼好动的“明日之星”,秒变智障青年。他还能恢复如初,从事心心念念的演艺事业吗?
李白转世投胎,涅槃重生,身体虽是别人的,可思想却是自己的。他悄悄观察着周围陌生的环境,陌生的男女,内心忐忑,极不适应。
就在林、李二人患得患失之际,三位公安机关的同志鱼贯而入。为首那人面容冷峻,向林溪出示了证件。
“你是林溪吧,我们是江油市公安局青莲派出所的。别克车司机孙勇深夜疲劳驾驶,致人死亡,触犯了《中华人民共和国刑法》第一百三十三条规定,现对其予以刑事拘留,请你协助调查,跟我们走一趟。”
警察叔叔不请自来,办事效率如此之高,实在让人刮目相看。林溪奉公守法,好市民一个,自然没有拒绝的理由。
她再三叮嘱阿杜照顾好“脑残”病人,拉拉杂杂交代了一大堆注意事项,终于依依不舍地随三位公安同志走了。幸亏她是大大的良民,没戴手铐,不然夹在两位牛高马大的民警中间,准会被当成是某某贪官的情妇。
物理学上有个定理叫同性相斥,异性相吸。林老大这一走,屋子里又剩下半生不熟的两个大男人,沉默以对。
李白孤高狂傲,即便重新做人,依旧没有改掉这个坏毛病。他见阿杜黑黑瘦瘦,气质平庸,一看就属于社会底层的凡夫俗子,便懒得搭讪。有空还不如盘腿打坐,思考人生的三大哲学问题,我是谁?我从哪里来?我要到哪里去?
杜伦性子慢热,初入职场,面对这个脑残自闭,前途未卜的主子,坐也不是,站也不是,说也不是,不说也不是,快郁闷死了。
阿杜热爱文艺,志存高远,绝非泛泛之辈。他之所以委身于慕白身边,干全职保姆的活儿,只是生活所迫,权宜之计罢了。每年从艺校毕业的学子数以万计,能一夜成名,混出人样的凤毛麟角,还是先顾着温饱再说吧。
按照专业对口的设想,公司应该将其分到宣传部门,搞文案策划,谁知人算不如天算,临时给他安排个看护的差事。
杜伦草根出身,不怕吃苦,对明星助理的工作并不排斥。想当年金城武,霍建华也是小小助理,不照样凭着对文艺事业的执着与坚守,成为星光耀眼的大明星了。有志者,事竟成,连宝强哥都能从龙套逆袭成影帝,还有什么奇迹是不能创造的。
阿杜临危受命来江油之前,只知道李慕白车祸受伤,对他的具体情况并不了解。眼见公司力捧的新人,失忆秀逗,事业停摆,何时复出遥遥无期,心中暗暗叫苦。
医院既压抑又沉闷,每天都上演着生离死别,绝对不是宜居的好地方。“借壳偷生”的李白,怕打针,怕吃药,活得战战兢兢,一刻也不想再待下去。
曾经的亲朋故旧,早已不复存在,湮没于历史的长河。今生今世,只有他一人跨越千载,独自苟活。无亲无故,无家无业,令李白感觉孤苦无依,万分痛苦,急需心灵上的慰藉。
闻一多先生曾说,李白与杜甫的风云际会,譬如青天里太阳和月亮走碰了头,尘世间不知要焚起多少香案,不知有多少人望天遥拜。而眼前的“李杜”,一个坐禅冥想,一个心事重重,既无相逢恨晚之感,又无肝胆相照之意,完全不来电。也不知两人相看生厌,跟文人相轻,八字不合有没有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