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野管的严,不让俩孩子喝。再闹腾也不成。池一诺恼了,生气,筷子也不尝,扭头去客厅坐着看电视,正播《春光灿烂猪八戒》呢,陈向阳听见声儿,也跑去看了,一时间,院子里就剩下俩能喝酒的大人,和凑热闹的小麻雀。这下安生了。风移影动,月色柔和,池野跟佟怀青的碗碰杯:“尝尝。”佟怀青没犹豫,直接喝了一大口。呛着了。池野给他拍背,笑道:“没人跟你抢,不会喝?”那倒不是。有些场合,佟怀青也得跟着喝个香槟红酒啥的,他量还可以,没醉过,微醺的状态下人是清醒的,主要高脚杯使惯了,头一遭拿碗喝酒,不由自主地跟着电视剧里学。那什么结拜起义的时候,都用的这么大的碗嘛。佟怀青咳嗽完了,回头瞪他:“瞧不起人?”池野还在笑,把碗往自己这里拨:“算了,你还病着……”佟怀青直接端起来,还烫手呢,咕咚咕咚地喝了。姓闫那老头没说错。真美呀!绵,柔,烫,还带点甜,半碗下去,什么烦恼都飞了,厚重的酒细腻地抚慰每一个毛孔,身上的酸痛消失,从小腹到心窝都被手摸过似的,热乎又舒服。“哟,”池野扬眉,“那我也得走一个。”佟怀青脸颊发烧,神智还清醒,就是有点小兴奋,甚至站起来,主动给池野满上了。客厅里突然传来池一诺的嚎啕,紧接着就是陈向阳探出个脑袋:“哥,没事,小龙女要变泉眼啦,她哭呢。”快到八月十五,月亮快圆了,夜色靛蓝,池野跟佟怀青喝着热黄酒,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也不知道都在讲啥,反正,各说各的,一锅酒眼瞅着见底,池野按住佟怀青的碗:“别喝了,这个劲儿大,你得醉。”佟怀青脸红扑扑的,眨眨眼,突然笑了。池野想,完蛋,八成喝大发了。他有心起身去屋里煮点醒酒汤,被拉着胳膊拽回来,佟怀青拍桌子:“我还要!”“明天再喝,”池野不搭理他,“小心头痛。”别说佟怀青了,他都有点晕乎。闫老头女婿不掺假,给老丈人送的玩意真实在。佟怀青把剩下的给俩人都倒了,自己碰了个杯,酒已经凉了,喝着稍微有些辣,逼得眼尾泛泪,挂在睫毛上,湿漉漉的。池野看了眼,说不上来为啥,有点心慌。客厅里池一诺还呜呜咽咽的,偶尔有几句台词传来,应该是最后一集,猪哥哥和小龙女依偎着聊天,说烟花真美啊。“为什么越是美好的东西,就越是短暂的。”“不,这种美如果刻在心里,就是永远,我说的对吗,猪哥哥?”大晚上的,怎么除了电视音,还有芦花鸡的叫声呢。佟怀青嫌吵,半阖上眼,依然能听见客厅里传来的对话。“你爱我吗?”“我爱你!……答应我,我要你只许再流一滴眼泪……”佟怀青抬手,擦了把脸。池野在对面沉默地喝酒,没看他。最后那点也喝完了,佟怀青声音又软又哑,甚至都可以称得上是在撒娇:“好喝,还想要。”池野给杯子收了:“不行,睡觉去。”都醉了吧,脸烧得厉害。佟怀青定定地看着他,眼神犹如带了钩子,拽着他的心,砰砰直跳。还有点疼得慌。“你爱我吗?”佟怀青突然张口,学着电视剧里面的台词。池野喉结动了下:“喝多了给我滚去睡觉,少撒泼啊。”醉鬼什么都干得出来。早知道今晚不开这酒了,他心跳得受不了,这种情况下不能见风,否则明儿头痛得起不来。佟怀青笑着摇摇头:“对啦,你不爱我。”“没有人爱我。”金银花开得多,一阵风吹过,哗啦啦地摇晃着温柔的缤纷。佟怀青叹了口气,声音拉得很长:“真的,没有人爱我”池野站起来,走到他面前,想把人赶去睡觉,结果人家压根不搭理他,两只手往桌上一拍:“哈哈!”“傻子吧你,”池野无奈地弯下身,收拾东西,后悔今天喝了酒,猪八戒吃人参果,孙悟空闹蟠桃会,净搁这儿发癔症呢,“走,去洗洗脸。”一双微凉的小手攀住了他的肩,亲热地搂着池野的脖子。小猫爪在心窝窝上挠了把。池野顿住,居然紧张起来,慌得连对方的脸都不敢再看,怎么回事呀,他跟人离得那样近,被勾住脖颈,却连推开的力气都没有。“你不是都可以吗,”佟怀青双眼朦胧,嘴唇红得惊人,“我是男人,那你也喜欢喜欢我吧……随便谁都行,爱我吧,好不好?”他软乎乎地撒娇:“求你啦。”说着,就凑上去,亲了亲池野的嘴巴。很纯洁的,干净的,动物幼崽讨好伙伴似的,轻轻碰了碰。风都不吹了。安静片刻。都醉了吧,开始荒唐。池野保持这个姿势没动,死死盯着他:“我是谁?”佟怀青歪着头,思考了会,迟疑地笑笑:“池野……”“那你说,随便谁都行是什么意思,嗯?”池野捏着他的下巴,铁钳似的大手用了力气,给佟怀青疼得“啊”了一声,眼尾的红更加明显,却由于泪水而朦胧,看不清对面的表情。幸好他看不清。否则,小醉鬼就要吓醒啦。小麻雀在石榴枝上蹲了半天,拍拍翅膀飞走了。有点起风,院子里的花草都跟着簌簌直晃。池野还捏着佟怀青的下巴,他手大,对方的脸又小,桃心似的,线条流畅,在下面收拢一个小小的尖,拇指堪堪停在唇角那里,稍微摩挲一下,就能轻而易举地擦过这作乱的小玩意。绯红,带着酒香。烫的。池野沉下脸不说话的时候,表情就很凶。嗓音也哑得吓人。可佟怀青看不清楚呢,他感觉自己好轻好轻,就像被吹开的一朵蒲公英,飘啊飘,落在朵洁白的小茉莉上,可还没美够呢,就被钳制住了,难受,他环抱着池野的脖子,软着嗓音:“什么呀。”没听懂。池野喉结动了下,松开手,试图把佟怀青的胳膊拽下去。可醉鬼偏要耍无赖,主动迎上去,蹭池野的脸颊,软着嗓子:“求求你啦……呀,好痛。”胡茬没刮净。磨得疼了。这才放开人家,嘴里咕咕哝哝不知在说些啥,揉揉自己下巴上的指头印,又摸摸脸蛋,摸完了就托着腮,看着池野傻笑。池野胸口剧烈起伏,说不上来,心里憋着口火,不知是小米黄酒做的乱,还是佟怀青的胆大包天,亦或者是那句……随便谁都行。以及,爱我吧。都怪闫老头那女婿。瞎送的什么黄酒。池野黑着脸收拾桌子上的碗,佟怀青笑嘻嘻地伸出根手指,勾在池野衣服上,往外扯,央求着再热一点酒好不好,他表情乖极了,坐的姿势没平日里端正矜贵,懒懒地往下塌着腰,脸颊和耳尖泛红,浑身都散着热烘烘的醉意。“还知道你是谁吗?”池野没忍住,给那根手指拨开,扭头就往屋里走,步子飞快。佟怀青仰着脸笑:“我是小青蛙呀。”厨房里,池野拧开水龙头洗脸,冰凉的水打湿鬓间,说不上的心里慌乱,汩汩的水流声中,他盯着自己刚捏过人家下巴的拇指,暗骂一句。什么雪人猪崽小青蛙。明明是只红毛狐狸,欠嗖嗖的。池一诺都困了,还强忍着睡意看电视,陈向阳打了个呵欠,揉着眼睛拉妹妹去洗漱,还好明天是周六,不用早起,等响起公鸡打鸣的声音,再从床上爬起来就可以。二楼的灯亮了,又灭了,这会,就剩院子屋檐下挂着的那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