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短一个须臾间,钟尔在拔腿走人和演下去之间左右摇摆了起码八百次。
就算她真的走了,没有人可以指责她不负责任,忍着痛经在冷水里断断续续泡了一个下午,早就濒临生理极限,先前那段表演也已经获得导演的首肯,不管是从态度还是从结果出发,都担得起敬业两字。
可是入戏至此,张银翎仿佛成为她生命的另一种载体,以至于她好像没有办法眼睁睁看着张银翎的呈现有所缺憾。
脑海尚未做出最终决定,她的身体已经做出选择。
“你有你的国,你的使命,可我只想你活着陪在我身边。”
她说出台词的那一瞬,不管是监视器后的刘导,还是陪她泡在湖水里的许听廊,皆是不动声色地舒了一口气。
哭戏因为是被单独拎出来的,整段也就一分钟左右的时间。可就是这一分钟,钟尔肝肠寸断,眼前的许听廊是坚定的,冰冷的,无可挽留的,亲手放挚爱的人送死的悲痛像一把利剑穿透她的心。
怪不得说沉浸式演戏伤身体,这简直是把自己的血肉搅碎了去铸造角色。
念完最后一句台词,吊着钟尔的那一口气也彻底消失,许听廊眼疾手快扶住她,将她交给围拢过来的工作人员。
这个过程中,他没错过她的反应,话都没力气说了,还要比着口型骂他:“滚。”
把戏演得出神入化是一回事,被他自作主张拽下水去再演一遍是另外一回事。
一码归一码,她分得清清楚楚。
许听廊目送她被工作人员带走,自己披上军大衣去找刘导。
方才那段戏,按照剧本要求,张银翎应该全程痛哭流涕,但钟尔只有最初的一个落泪,后面的台词只剩间或的哽咽。
他不确定刘导会用哪一个版本,私心而言,他自然无条件偏向最后那版。
“辛苦了辛苦了。”刘导亲手拿毛巾给他擦脸,“冻坏了吧。”
“我还好。”许听廊冻得嘴唇微微颤抖,“钟尔比较难熬。”
“也是真的不赶巧,拍这种戏刚好撞上生理期,之前排戏的时候问过她那边的,想着给她避开,但她经期不规律,没法提前排。”刘导叹气,随即揶揄他,“知道人家难熬,可没见你心疼啊,拽下水的时候一点没手软。”
许听廊笑一下,没有解释。
他相信刘导是明白他的,他强制钟尔再拍一条,一来是对戏剧的吹毛求疵作祟,他无法容忍自己参演的剧情明明还有上升空间,却将就着结束;二来,他不希望钟尔的牺牲白费,既然她已经在水里泡了一下午,该吃的苦都吃了,何不争取效益最大化。
但钟尔怕是不会懂,他还有的受。
欣慰的是,刘导很坚定地表示自己会采用最后的版本。
“剧本是死的,人是活的,小钟虽然没有痛哭流涕,但是该表现的心痛和不舍一样不少,那份委屈更是点睛之笔,破碎感非常强烈。”
按照原计划,钟尔在后面还有一场戏要拍,但她的身体确实没法再硬撑,加上刘导记着她妈妈要过来,所以提前放她下戏。
“小钟辛苦了,今天简直超神。”刘导站到保姆车窗口送别她,“回去让妈妈好好照顾你。”
钟尔此刻的心态简直爆炸,即便面对的是刘导,也只木然着脸,勉强点点头。
刘导回去就跟许听廊告状:“你怕是惨了,我看小钟这次气得不轻。”差点连他的面子都不卖。
许听廊:“……”
他还有戏要拍,发微信给她全无音讯,只能从小方那边了解她的情况,据说回房间就把门关上了,小方虽然不放心她,但想着她妈妈在,肯定会照顾好她,也就随她去了。
许听廊下戏已是半夜,路过钟尔的房门,他驻足,思忖片刻,上前敲门。
小方恰好从自己房间出来,如临大敌上来阻止:“许老师你别!这会她妈妈肯定在里面,会照顾好她的,你别进去自找不愉快,她最讨厌谈恋爱的时候跟家人扯上关系了,真的会爆炸的。”
许听廊不为所动,又敲了两下门。
他必须要见到她才能放心。
小方见自己拦不住他,只好友情提醒:“那你记得跟她妈妈说你是剧组同事,千万别说是男朋友或者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