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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抹暮色从那窗纸里透进来,朦朦胧胧,不清不楚的光线反而让那屋内的一盏灯火照得不太明亮,沈老夫人坐在软塌上,身后的药枕垫着她的腰,却托不起她虚弱无力的身子,整个脊梁驼下偎在那软塌之间,再也瞧不出往日的硬朗劲儿,面上的神色渐渐地黯然下来,似乎一瞬苍老了好几年。
“当年你们兄妹几人,也就你四妹妹能悟出来那单子,你父亲并非是不想留给你,也并非是掩人耳目,故意打破那传男不传女的说法,而是那单子即便是给了你也是白费,你们悟不出来。”沈老夫人顿了顿又才说道,“就连你父亲当年都没有悟出来。”
沈大爷面露诧色。
诧异那药单子当真还存在。
又诧异父亲为何没能悟出来。
“那药单子是药王顾老前辈留下来的东西,当年八个弟子也就你祖父能参透,后来才有我沈家继承顾先生衣钵之说,你祖父临死前将单子给了你父亲,你父亲钻研了一辈子,愁白了头,也没能练出来一粒丹药来,之后便将希望寄托在你们兄妹几人身上,当你四妹妹从中悟出来了些眉目时,你父亲高兴地几日都没合眼,便来同我商量,将四丫头留在沈家,招一个女婿上门,以保住我沈家基业。”
沈老夫人说到这,心口就是一阵酸胀,“谁知那年新皇登基不久,便同辽国打了一场硬仗,你四妹妹前去支援,竟就在那遇上了一段孽缘。”
沈大爷知道那孽缘说的是何人。
——江家二爷江将军。
当年四妹妹同江将军的这段婚事,可没少闹腾,江家派媒人过来时,沈家唯独就只有四妹妹同意。
父亲本已拒绝了江家好意,四妹妹也不知道同父亲说了什么,父亲派人连夜追上那媒人,将其拦了下来,应允了这门亲事。
后来四妹妹嫁进了江家,沈大爷知道的消息便有限,只知十年前四妹妹回来沈家的那日,跪在了母亲面前。
母亲质问她,“那心里要是个甜的,面儿上便能写出来,你瞅瞅你如今的模样,这些年当真就值得你当年的那一场义无反顾吗?既尝到了那滋味,为何就不能醒悟,非得要一根筋全都要往里搭?那沼姐儿,焕哥儿会如何,你可有想过?”
四妹妹落了泪,半晌才说道,“我不能不去。”
后来沈大爷便知,她同母亲闹的那一场,是铁了心地要去围城。
“结果就搭进去了自个儿的一辈子,连命都送给了他。”沈老夫人深吸了一口气,顿觉那心肺都跟着抖了起来,“那药单子到了她手上,还能给谁,除了焕哥儿就是沼姐儿。”
“当年她在沈家老屋里拿了江晖成来练药,死马当活马医,江晖成也是命里不该绝,竟被被她医好了,那药单子上的药材极为罕见,一共就两颗丹药,一颗在她去围城前喂给了沼姐儿,另一颗到底是她用了,还是给了江晖成,至今我都没弄明白,你三妹妹说两个人当时是死在了一块儿的,谁又能分得清。”
沈老夫人那眼里的泪终究是没有憋住,“这些话今儿我就当成遗言同你交代清楚了,你可得听好,无论那药单子在不在沼姐儿身上,那晚张二爷已经将四丫头给揪了出来,除夕夜那日世子一个冲动,又牵出来了江晖成,原本也算不得什么事儿,可如今不同,只要瘟疫的消息一放出来,人人都会想到当年的四丫头,沼姐儿是她的亲生女儿,她又怎可能跑不掉。”
沈大爷已是一身的凉汗。
“四丫头当年喂给沼姐儿的那药,无论沼姐儿清不清楚,你都得替她守了这秘密,不能让她去接触这场瘟疫,更不能让她知道我得了这病,若是被人暴了出去,她便是第二个四丫头,若是那样我就是死了心肝子也得继续痛。”
沈大爷从沈老夫人的屋里出来,天幕的几道晚霞,浸透了云层,将那天际映得血红,往儿个觉得美,今儿个便觉得猩。
刺骨的冷风刮在脸上,沈大爷的脚步往后趔趄了两步,顿在那台阶上半晌才恢复好了神色,往竹苑而去。
竹苑江沼正拨弄着手里的琵琶,那日瑞王送来的几根琴弦,倒是送得极为合适,素云帮她一道换了弦线,手指头刚在那上头波了一个音节出来,门外沈大爷就过来敲了门。
“沼姐儿还在奏琵琶呢。”沈大爷立在门边,瞧见跟前熟悉的房间,脑子里那久远的记忆浮上来,便说道,“你娘还是姑娘时,也喜欢凑琵琶,咱沈家满屋子的药草味,也就这琵琶声还有丝朝气,夏季夜里满天繁星,咱兄弟几个一面碾药,一面听那琵琶声,当时不觉得,如今这番一回忆起来,倒是一段弥足珍贵的往事,不过就是觉得久远得很。”
隔了个阴阳。
又怎不久远。
江沼手指头搁在那琵琶上,便再也没有拨动。
沈大爷的神色也顿了一会儿,才说了来意,“江家老夫人今儿来了信,来催沼姐儿了,若不是催得急,舅舅倒也想留你过个小年,如今趁着天色未黑,沼姐儿赶紧收拾一下行李,要忙不过来,我让你表姐们过来搭把手。”
今儿在沈家铺子里,江沼就听陈温说要送她回江陵,她没答应也没拒绝,本也打算了这几日就走,倒不是指望着他送她。
既然祖母来信催了,她也该回了。
江沼旁的倒是不担心,就担心外祖母的身子,“外祖母的身子如何了?”
沈大爷笑了笑说道,“我沈家就是个开药铺的,还能让你祖母害了病不成,你放心有你舅舅在呢,你祖母心里八成是舍不得你走,江家老夫人的信一到,就让人关了房门,明儿你也不用去她屋里辞别,免得又惹了她伤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