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是他鼻子有问题。他还故意用手在鼻子跟前扇风,说“好臭好臭”。我气得将水壶里的水朝他泼去,他一躲,差点从洗衣台上摔下来。
我们俩正吵得不可开交,忽然觉得这争吵声越来越大,越来越多,好像是三张嘴、四张嘴同时在吵一般。我们不由住了嘴,竖起耳朵一听,果然是还有人在吵,而且吵得可比我们凶多了。再听听,那争吵声应该是从楼上传出来的。再听听——我们对视一眼,诧异地张大了嘴巴——竟是玲子姐姐和她男朋友。
我们早就忘了吵嘴,只顾仰着脖子看四楼的阳台。争吵声持续不断地在我们头顶上汹涌澎湃,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让我们感到困惑的是,昨天还手拉着手、如胶似漆的这一对,究竟会为了什么事吵得好像上辈子的仇人似的?
老公房的隔音效果虽然十分有限,但是我们也只能听到一些断续:“你为什么不相信我?”“我只相信自己的眼睛!”间或夹杂着“良心”、“发骚”、“丢脸”之类令我们难以理解的词汇。
这场争吵在持续了将近半个小时后,戛然而止。我们猜测,应该是玲子姐姐的爸爸听到风声,匆匆从隔壁老城区的棋友家中赶回来了。
我们揉着发酸发痛的脖子,各自回家做作业。心里抱着没来由的乐观,以为他们的争吵,也会像我们的争吵一样,过不了夜的。
谁知此后差不多有半个月,那男人都没有再出现。有一天我在老井边碰到正在洗床单的玲子姐姐,发现她明显瘦了,脸颊上的酒窝深深陷了下去。
后来我们才从街坊的闲言碎语中得知,玲子姐姐和她男朋友闹矛盾,竟然也跟陆义阳有关。说来说去,还是为了那个什么“霹雳舞”。据说是玲子姐姐为了感谢那个教“霹雳舞”的小伙子,兑现诺言,请他吃饭,不料被她男朋友发现,当场发起飙来,掀了桌子不说,还当众打了她一个耳光,死拉硬拽地把她拖回了家,对着她大吵一架。
陆义阳感到十分内疚,找了我和“大头”商量,他想去找玲子姐姐男朋友,替她好好解释一番。而我却觉得,贸然去人家单位解释这种事情,可能不太合适。再说了,妈妈一直强调说,小孩子不要管大人的事情。“大头”则不相信是因为玲子姐姐请“霹雳舞”老师吃饭的事,在他看来,这种事情根本不值得吵架,因此他坚信还有其他缘故。
没想到,还没等我们商量出个结果来,他们就和好了。
有一天,我们又听到玲子姐姐趴在阳台栏杆上,一边梳她的那头长发,一边唱:“我家住在黄土高坡,大风从坡上刮过,不管是西北风还是东南风,都是我的歌,我的歌!”歌声一扫前段时间的落寞伤心,而是十分欢快高亢的。
而此时,一阵猛烈的西北风正从西伯利亚不远万里地赶来,横穿过整个小城,带来初冬的第一次降温。
第10章流感、清明节
那一年的冬天,我们没有等来翘首以盼的大雪。在过山车似的几阵忽冷忽热之后,冬天留下了一场肆虐的流感,大摇大摆地远去了。
我和陆义阳都患上了流感。起初是我,在一个早晨迟迟爬不起来,闹钟响了好久,我却连从被窝里伸出手摁掉它都懒殆动,只觉得浑身无力、嗜睡。上课的时候,我的喉咙开始火烧火燎地痛,像是藏了一块火炭烧灼着咽喉内壁,两只鼻孔“呼噜呼噜”地好似拉风箱,每一次呼吸都是又沉重又火热,而脑袋更是沉得直接贴到了肩膀上。到了晚上,我发起高烧,迷糊中听见妈妈跑了出去敲隔壁的门,那天不巧碰到陆叔叔值班,她又跑到弄堂口的小店里去打电话,很快,小张叔叔骑着自行车急急赶来。妈妈用厚毯子把我裹了,扶着我坐到自行车后座上,带着我去医院挂急诊。
县人民医院的急诊部里灯火通明,人满为患——这是我第一次见到医院里竟比菜市场还热闹,叫嚷声、说话声、哭闹声……在我耳边“哐哐”作响。我们找不到坐的地方,不要说诊疗室、输液室,就连走廊上、楼梯口都挤满了人,好多人只能坐在地上。妈妈和小张叔叔轮番抱着我,或是背着我,我烧得浑身乏力,像一只软塌塌的布口袋被他们换来换去。一个胖护士在大发脾气,说她累得腰都快断了,而病人竟不晓得体谅她,只知道催她快点快点。
一直到快十点的时候,才轮到我。我从妈妈怀里看见那个女医生,整张脸因缺氧而烧得通红,神情高度紧张而又极度疲惫,充斥着长时间超负荷工作以后的、接近临界点一般的神经质,一只手在病历本上如抽筋一般地写着字。她飞快地给我量体温、压喉咙、听心跳,然后开单、下药,然后“下一位”——无止无尽的“下一位”。
在我打吊针的时候,我看见旁边的一个小婴孩,大哭着,试图用手去拔掉插在他额角上的吊针,被他妈妈几次三番地把手捉住了。他妈妈无法,只好撩起自己的毛衣,众目睽睽下掏出一只肥白硕大的奶子,将奶头塞进他的嘴里,这才好不容易使他安静下来。
小婴孩吃饱了奶,很快睡了过去。我在妈妈的怀里也睡了过去,也不知过了多久,迷糊中觉得好像是护士给我换盐水瓶的时候,我睁开了眼睛,竟发现抱着我的是一个宽厚的怀抱,温暖的,沉稳的,紧紧把我抱住了,我抬起头来,看见了一只有着青色胡茬的下巴……“爸爸!”我叫道。眼前很快又模糊了,可是心里却是那么踏实、开心,就像小时候每次生病的时候被爸爸抱着。“爸爸……”我叫着,很快又陷入昏睡。
就在那个夜里,我们亲眼见到并亲身经历了这场流感给小城带来的冲击。据说流感夺去了十几号人的生命。在流感肆虐之后,又流言四起,而流传得最广泛的说法,是说流感病毒是由一个外地人带来的,这使得小城里悄悄弥漫着一股警觉又排外的情绪。好长一段时间,我们在路上看到一个操着外地口音的人,都要侧目而视。好在我在发了五天高烧以后,逐渐恢复了正常的体温。
在我发着高烧的那几天里,我时常会看到爸爸,他有时是在我身边静静地坐着,有时是在我的床头走来走去,有时和妈妈悄悄地说着什么……可是每当我醒来,我发现我的身边只有妈妈和小张叔叔。我告诉妈妈说,我看到了爸爸。妈妈只是笑笑,什么都没说。我知道她是不信的。可是我确信,爸爸一定来过,他知道我生病了,所以回来看我,陪我,守护我。这个念头就像阳光一样照进我虚弱晦暗的身心里,让我觉得自己并没有完全失去他,至少还可以像拥抱梦一样地拥抱他。
到了第五天,燃烧在我体内的那团邪火慢慢熄灭了,我感觉到说不出来的轻松,就像身体被放空了、随时随地都能迎风起舞一般。喝白粥的时候能够觉出那粥的滋味,是寡淡里带着些甜味了。
在我发高烧的时候,孙霞戴着口罩给我送来了作业。王阿姨和陆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