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究还是动了杀念。
他缓了缓体内被剑气搅乱的气血,上前几步,想要检查一番狐尸——胡点芳毕竟是千年的狐狸,没道理眼前的这一切便不是梦境。
可一步上前,周身景象陡然一变,天旋地转、又兼着几分时空颠倒之感,扰的程渺脑中微微恍神,回过神来再看,眼前已不再是方才的景象,而是间不大的屋子,自头顶垂下无数腐朽锁链,隐隐指向地宫深处。
那狐狸的身子仍倒在眼前,是个死不瞑目的面相,一双狐目中光芒却在慢慢涣散,周身也飘起淡淡的妖气来,眼见着是死透了。
程渺蹲下身子,微微皱眉,伸手抚上白狐尸体中唯一保存完好的腹部,却是只摸出了股极为混乱的妖气,他似早有预料般,并指成剑,行云流水的在狐尸上画了道极为繁复的术法,轻声叱道:“镇。”
他本该料到这狐狸来意不明、定是没有好事的,却被逍遥门中胡点芳那句带了泣音的“望大人救下腹中胎儿”乱了心神,竟是信了一只狐狸。
即使是气急如方才那般,御不住剑气,将这狐狸的身子搅成碎块,程渺也是下意识的避开了胡点芳的腹部。
如今看来,自己这满腹的担心忌惮都是肉包子打狗,将善心发到了条咬人的毒蛇身上。
“从前便听闻狐族有秘术,能以妖气为基,伪装出怀崽的样子,以此行骗……”程渺站起身来,砍断沾了血迹的袍袖,眸色微敛,轻叹一声,“是我轻敌了。”
程渺虽早看出了胡点芳的不对,却只当是要生产的动物天生护崽,心里七上八下的没个底,却也抓不住什么头绪,只得借着两人相处之机警告几句。后来虽是躲出了逍遥门,却仍是放不下心,总在暗地里盯着这来路不明的狐狸。
谁知终究是棋差一着,到了这乱葬岗中,才揪出了这狐狸的真面目。
胡点芳已死,幻境自然破碎。周身黑的伸手不见五指,纵使是程渺,也只看得见隐约的物体形状,不至于被绊倒。
他四下打量一圈,又伸手在墙上微微一触,捻着手指皱眉思索,终是做出个防御姿势,摸着墙壁提着剑往地宫深处摸。
看来自己应是也被那诡异旋涡吸入了这地宫,只是时运不济,跟着下来的还有只活了千年的老狐狸,将他一步一步拖入了幻境之中。
程渺只记得自己在乱葬岗中无头苍蝇般的转了几圈,所有试图与李致典封霄阳二人联系的方式都是石沉大海,不得不回到坑洞消失的地方,却震惊万分的看见封霄阳捂着心口、拿夜虹死撑着身子,一口一口咳出血来,是个气息奄奄、半死不活的面相。
他不知自己当时究竟在想些什么,只隐约记得脑中如洪钟大吕般哐当一响,手颤的厉害,连忙几步赶上,看着魔人那张惨白如纸的脸,一时失语,怔在当场,脑中转瞬间划过各色场景,却得不出个清晰的结论,只有些茫然的想:
若是魔尊当真死了,他又要怎么办?
身死则事消,无论是爱恨情仇,还是经年恩怨,都如过眼云烟般消了去,就好似那些事情从未发生过一般,可只留下个丹田被毁、地位不再的他自己在这世间,又该如何甘心呢?
说来可笑,如此简单的场景,便引的他不可自拔、甚至将深藏心底的梦境都翻了出来。
遇上那位魔尊,他程渺所有自以为荣的理性与定力便全没了作用,昏头昏脑的撞入了拙劣的网,直到发觉自己的情感全然失控、满心都是梦中的臆想,这才反应过来不对,狠心咬破了舌尖,这才从幻境中挣扎出来。
程渺摸着黑慢慢地往地宫深处走,胸前莲纹跳的微弱,好似下一刻便会停止跳动般。
他深深吸了口气,有些微的颤抖,总觉得有一口气上不来下不去的堵在心口,酿出一阵酸疼,难熬的厉害。
封霄阳究竟处境如何?可是如那狐狸所说一般,被拘在这地宫之中,气息奄奄、毫无自救之力?还是说,这一切都是那位劣脾性的魔尊搞出来的新乐子?
那魔人怎么敢死,怎么能死?
他还未报了那魔宫两年间积攒而出的血海深仇,还没看到这魔人那颗向善之心得到回报,更没理清自己这乱如麻团般的心绪,也不知如今满心的慌乱、背后沁出的一层冷汗又是为何而来,为谁而来,封霄阳怎么能就这么消失在世间呢?
地宫中道路极为复杂,程渺没了魔息,只靠一口气撑着身子,跌跌撞撞的往宫中摸了足有半个多时辰,忽的被一样物事绊住了腿,向前扑去,狠狠摔在了地上。
他下意识伸手想撑住地面,却触到了个温热的东西,下意识缩了手,便摔的与那东西紧紧贴在了一起,耳边响起声微弱的痛呼,紧接着便是句有气无力的怒骂:“草,谁啊你,没长眼睛吗……”
几乎是听到那道声音的同一瞬间,程渺脑中猛地一空,只觉得胸腔里那颗仿佛凝滞了的玩意忽的跳动起来,带的四肢百骸一冷一热,也不说话,只颤着手乱七八糟的摸索着。
“哎你谁啊怎么还上手……”那道声音听起来有些气急败坏,“娘的,仗势欺人也没这么欺负的吧?!”
眼前一花,便有道火光乍然闪现,照亮两人脸庞,彼此对视,都是一愣。
封霄阳被落下的滚石压住了大半个身子,如今只露出个灰头土脸的脑袋同一条胳膊来,看着眼前那张熟悉万分的脸,简直跟见了亲人似的,情深义重的喊了声:“程渺!!你可算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