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第三批的楮皮衣问世的时候,她面前那张以乐平地形原版复刻的模型,已经完全变成了对山中各类作物的记载。
黑山贼在太行山脉中所盘踞的时间固然只有一月而已,但他们往复流窜之间,难免会对各处的标志特征予以留意。
此刻以红色为记号最为明确标注的,正是那楮树林的位置。其余的便是诸如胡桃木等辅助材料的所在。
戏志才这会儿可不觉得这地图怪了。
将这种精雕细琢的地图模型用来从事农事记录,固然对他来说此前难免有些暴殄天物的意思。
但若真能靠着此物将乐平的一草一木记录于此,活一县之地,又何来浪费一说。
他更是眼见乔琰望着眼前的地形模型,露出了个会心的笑容。
“我想将这楮皮衣服定价为二十钱。”乔琰撑着台面端详着面前一片红红绿绿的标注,忽然开口说道,“以并州物价,一件最廉价的麻衣约莫百钱,倘若一户五口,五件楮皮衣,正是一件麻衣的价钱。”
“如今秋收已过,以各家的余钱,出一件新衣的钱总是拿得出来的,乔侯所估计的不差。”戏志才回道。
戏志才发觉乔琰这人着实很有意思。
她显然始终在保持一种状态——既给县民让利,又绝不愿意让他们觉得她能将诸事都给解决,更会无偿供给所有的东西。
但这远比施恩要有更加潜移默化的影响。
也更像是一种特殊的交易构架。
在这种构架之中,他们并不只是单纯地交钱买衣服而已,更像是交出少量的金钱就可以在乔琰治下得到活命的机会。
以戏志才的眼力足以看得出来,倘若这种信任累积到了一定程度后,已经形成了习惯的县民,必定会选择适应乔琰的交易体系。
又或者说,这种交钱买命,换一种说法,也等同于因自己身处于这片领地上而向乔琰交税。
而这种意义上的交税,和原本因“乔琰乃是大汉敕封于此地的县侯”向她交税,绝非是一个意思。
他心中思绪转圜,深觉乔琰在定价上有些自己的门道,却也只是继续问道:“那么以乔侯所见,黑山贼又当如何处置?”
“边郡佣工,在雇主管食住的情况下,一月给出的工钱是300钱,如今他们的情况也差不离便是如此,但若真按照这个价钱,我是给不出来的。”乔琰非常坦然地承认了自己目前还是个穷鬼的事实。
即便真按照一件楮皮衣二十钱来定价,以乐平一县之地,她能收到手中的不过百万钱而已,分摊到黑山贼劳工身上只有百钱有余,这显然并不符合市场价。
“但是我还包了他们的衣衫、包了取暖的柴火。”乔琰继续说道:“再加上,他们的吃食也比寻常佣工要好得多,更兼有他们还算半个带罪之身,便按三十钱一月好了,到如今也就是两月有余,尚在能承担的范围。”
“唯独可以区别待遇些的,便是那提出于楮皮之间掺杂麻絮和提出用胡桃油软化楮皮的两人。”
“乔侯这是要立个典范。”戏志才拊掌而笑,“那么我猜,她们还可恢复成良民身份,正入乐平县的户籍之中。”
汉代的户籍制度下,要想迁移迁入某处,必须得到当地官员的许可,但乐平稍有些特殊。
乔琰这位县侯是拥有名副其实的地方管控权力的,具体表现为程立这位乐平相听从她的指令。
那么也自然不难将搬迁户籍的证明开具出来。
戏志才毫不怀疑,被她给予特殊对待的人会在这邀约之后留在此地。
乐平粮仓之内的库存、乔琰的减税决断、以及此番对楮皮衣的研制,都无疑是对经历过食不果腹境地的人具有极大吸引力的条件。
在这虽有起义平定,却着实还像是个乱世的环境中,也显得尤其可贵。
“不只是如此,以大汉律令,统一编辑户籍的时间在八月。”乔琰将目光中那模型之上收了回来,偏过头来看向了戏志才,“若是我以明年八月为期,以三千为限,先生以为如何?”
八月只从九千黑山贼中择选三千编入户籍……
只要她能继续保持住乐平当下的状态,那这三千户籍就等于是放在黑山贼面前的诱饵,于原本的亲和仁政之中又掀起了竞争的风潮。
这无疑提出了一种良性的竞争。
妙得很!
不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