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云虽不曾见过多少天下豪杰,却也觉得乔琰的表现堪称天下第一流。
也尤其让他觉得乔琰当得起此前耳闻赞誉的,是她明明掌握了此等敛财之法,却深谙不可竭泽而渔的切实道理,也无论是在减税还是发粮种上,都表现出了仁厚之象。
即便乔琰自称追名逐利为常态,更觉乐平如今的情形只能说是在遵照规律发展而已,但赵云看的是她做了什么而非是说了什么,只觉自己将剿灭黑山贼的希望寄托在乔琰身上,的确是个正确的选择。
在跟随乔琰进了县衙中一间房子后,他更是愣在了原地。
乔琰并未回头,只看着前方说道:“此前的一月之中,于闲暇之时,我遵循祖父留下的手札,搭成了此物。”
在这屋子的中间铺着一块规模不小的木板,垫高到了大约腰部的高度,而在木板之上,赫然以泥土堆垒出了一片山川地形。
光武帝破隗嚣平定陇西之战中,马援聚米成山谷地形,指画讲解形式,已有沙盘之雏形,算起来乔琰所拿出的这模型也并不算是破格。
可倘若,这模型中的山川简直像是一尊缩小的太行山,连山中的陉口通道都被捏塑得清清楚楚,上有群山万壑,下有流水经行,那便着实称得上是个神迹了。
赵云在这环绕乐平范围的太行山山形上目光逡巡,很快找到了他当日遇上秦俞和徐福母子的位置,此地的坳口环境也和他印象之中的并无差错。
这是他此前从未想到过的场景。
若非乔公祖已然长埋于地下,并无法给出一个回应证明,饶是赵云自认稳重,也想去问问他到底是如何在此前留下这样的记载的。
在乔琰手中不知何时握住的书册上,因未曾翻开彻底,他也只能隐约看到些许山脉图形的绘制,又仿佛还有密密匝匝的文字记载于其上,虽未显露全貌,却大约是一本了不得的图册。
但他很快便来不及去想,这地图到底是在此前以何种方式做出记载的了。
他眼见乔琰从一旁拿起了一木块,按在了山下其中一处,便也下意识地看向了乔琰指尖所指的方向。
这实在是个清晰直白的表达。
乔琰余光中见到赵云的表现,不觉有些庆幸自己做出的这个决断。
既有系统中那个立体地图的功能,乔琰自然也会想到做出个沙盘来。
谁让只她一人可见未免有些可惜,布置起作战方略来更容易出现传达不当的情况,倒是眼下这般……
见赵云已经从忽然见到此物的状态下缓过神来,她开口说道:“晋阳王氏处购置的一万五千石粟米不日便会送抵乐平,我有意寻一处将其专门储藏。”
“这太行山中匪首,料来不只是行动轻灵而已,还堪称谨慎从事,但若是眼下有一笔触手可及,又堪称令人心动的收益,不知道他们还能否稳坐山中。”
这话中的意思,乔琰所放的那个木块正是她所选定的粮仓的位置。
以赵云所见,的确不是个寻常的位置。
“我听人说过,倘若利益足够,有些惯常冷静的人也有可能会铤而走险,践踏律法,而倘若这是数倍于付出的利益,便有可能会冒死的风险而来。”乔琰说到这里轻微一哂,“当然,这是一种夸张的说法。”
“但不管怎么夸张,有个道理总是没错的,在诱饵足够诱人的情况下,即便知道后面可能会有猎人,一只猛虎也会想,它会不会不仅能成功吃掉这个诱饵,也能给这个猎人一击。”
赵云眼见她一边说一边又从一旁拿起了个东西。
那是——
一杆缩小的帅旗。
连山川山道河流谷地都可以在这里堆垒出来,复刻出一杆缩小的帅旗更显然不是什么不能做到的事情,而这面赤红色的迷你帅旗之上,那个乔字写得实在很有几分肆意张扬的意味。
他也陡然想到,这或许正是为何乔琰会让王氏在将粟米送来乐平的时候,要让对方表现出大张旗鼓的架势,比起用来安定己方的民心,更重要的意义无疑是扰乱对方的军心!
他更是眼见乔琰忽然伸手,将这杆帅旗果断而决绝地插在了北山和太行山脉的两山之间。
在这仿佛落子的动作中,乃是与她先前言及兵戈不利的时候一致的凛冽之意。
在她松开手回头的时候,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那未曾合拢的门扇之外有风吹入,正将这缩小的帅旗上那一个“乔”字吹开在这片同样缩小于一桌之地的田地之上。
而比起那张扬的旗幡,乔琰本人更是一改平日气定神闲,锋芒毕露尤在其上。
赵云耳闻她语调虽缓,却带着一种听来只觉雷霆乍惊的气势,“但猎人虽无爪牙之利,却懂得擅用工具,也懂得挖掘陷阱,更懂得驭使同伴。”
这显然是接着她的上一句猛虎与猎人之说,继续说下去的。
下一刻,她便抬眸朝着他看了过来:“我意在猛虎,敢请足下助我一臂之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