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羲桀平生最烦也最怕的就是一个“欠”字,他从来不承别人的情,自己也自然从不还别人的情,如此清清白白甚是自得。细细算起来,还从未有人对着他说过一句“你欠我”,他此时只觉得自己的喉咙里被人生生塞进去了一个核桃,噎得他一时说不出话来,煞是莫名其妙。
过了半晌,他才慢慢回到案前的位置上,拿起案前的破云阵阵法图,眼睛里却看不进去一笔一画,又过了半晌,他放下阵法图,嘴里轻声嘟囔了一句话,那声音哑哑的,极低又极清晰:“欠了就欠了,难道我还还不起么?”
秦青的到来的的确确解了西南的困局,即使负伤未愈,他的一手流云双剑法也是耍得行云流水漫天生风,交战之时就连一滴水也泼不进去,南越国的三位猛将将他团团围住也没能破开这剑法,斩杀了南越两名猛将,一名则重伤败北。加之霍羲桀改良了原本的破云阵阵法图,一下子直击要害,把南越国的主力士兵团团困在阵法当中,很快就了结了南越国的主力军队,霍羲桀右臂负伤不能拉弓举剑,只在远处遥遥看着南越国的矮子兵们被他的新破云阵耍得团团转,颇有决胜于千里之外的气魄和淡定。
秦青以一敌三,斩杀南越二员猛将的消息很快便被沙场上的将士们传为神话,秦青在霍羲桀面前也是着实得意了一把,却不料霍羲桀看着眼前意气风发的秦青,并没有觉得他多么了不起,反而皮笑肉不笑道:“你最后那一剑偏了两寸,否则也不至于留了一个活口。”
秦青无奈,唯有服之,叹之,白眼之。
不过一天以内,南越国大败乞降的消息就从西南传回了长安,长久冷清萧瑟的长安城才再次有了丝丝的暖意。就连缠绵病榻已数日的王珩也难得地多喝了几口粥,满目皆是笑意:“秦青果然厉害!一个人杀了南越两员猛将,解了南越之战的困局,那南越宵小忙不颠地派人来求和了!秦青此番可是立下了大功,救了万民于水火,百姓纷纷将他传为神话,民意如此,司徒启就是心里再不忿也奈何不了他了!”
昤安坐在下首,看着陪侍在王珩身侧的祈鸳接过王珩手里喝完的粥碗,笑道:“司徒启前日里还因为秦青的出逃气成那个样子,如今秦青立下战功,功劳可是摆在面前的,对着外头咱们可以说他功过相抵,司徒启自然也奈何不了他了。”
王珩眼中的欣喜慢慢退去,转而蒙上了一层酸涩和无奈:“齐鲁、华北、南越,加上今春黄河的水患,朝廷的开支太大了,官员的贪腐经李林钧一事之后虽便面上有所遏制,可是朕知道,背着朕,他们该拿的该贪的一点也没省着,如今国库空虚,想要维持开支,怕是只有加重税赋了。”
昤安闻言,自觉此法不妥,便道:“如今时节艰难,各个地方给宫中的贡品都这里短那里缺的,少府的人更是叫苦不遂,只怕各地没有多余的钱粮来缴纳赋税了。”
王珩转过头看着昤安身后摇摇坠坠的明黄色游龙云痕帐,眼神湿漉漉的:“是啊,可是,那又有什么法子呢?”
那又有什么法子呢?
昤安久久沉默在当地,心中一阵悲凉,她看着脚下的《江山万里图》的刺绣地毯,只觉得上面的一针一眼都密密扎在了她的心口上,让她整个人都颤颤地刺痛起来,那上面花红柳绿和海晏河清的景象也成了一根根的刺,扎得她脊背发麻。
“陛下,您身上还是凉的,还是多披上一件衣裳罢。”祈鸳从明黄的帷帐后面掀帘而入,手中拿着一件月白色的竹叶纹刺金夹衣,亭亭行至王珩面前,声音柔婉而平和。
昤安见她如此妥帖,不免笑道:“还是妤妃最最细心,本宫就只顾着坐在这里喝茶了。”
祈鸳把衣裳披在王珩身上,笑意潋滟,柔地像是一抿可以捏碎在掌中的阳光:“臣妾粗鄙,陛下和皇后娘娘说的事情臣妾听不懂,只有在这里做做这些琐碎的功夫了。”
王珩看着那衣服上的竹叶纹不是宫中绣娘惯有的针法,一时惊奇,望着祈鸳道:“这衣服是你做的?”
祈鸳微红了脸,讷讷低下头去,低低道:“臣刺绣手法不比宫中绣娘,针法粗陋,陛下若是觉得不好,臣妾回头再好好学学。”
昤安在旁看着,见祈鸳唇角之间隐有绯红的笑意,便笑道:“妤妃这就谦虚得过了头了,妤妃的针法若是粗陋了,我就越发地应该砍手了,莫说竹叶纹,就是最最简单的卍纹我都绣不明白呢!绣出来的花儿朵儿连宫里的丫头们都瞧不上,更别说做衣服送人了。”
王珩抚抚那衣服上的竹叶纹:“妤妃的针线活的确是拔尖的,只是做衣裳鞋袜地到底还是太麻烦,别白白弄坏了眼睛。”
祈鸳忙道:“不麻烦,陛下喜欢就好,臣妾一天到晚闲来无事,也不能为陛下在国事上分忧,只能做些这些粗糙的活,陛下喜欢那就是臣妾的福气了。”
昤安见此状,也知道自己无谓再留在此地,便托词道:“臣妾该回去服药了,陛下有妤妃照顾,臣妾就先行告退了。。”
王珩明白昤安内心所想,张口刚想说些什么,却见昤安已然退出了寝殿。
徒剩他心间一阵白茫茫的空虚。
除了授章殿,昤安正兀自向晗元殿的方向走着,却见前面一个熟悉的身影慢慢朝自己移了过来,她肃正了神色,眼见着那身影离自己越来越近,最后,他的声音响在了自己耳边:“皇后娘娘长乐未央。”
昤安皮笑肉不笑:“司徒大人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