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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玹的人已经倒在地上。视线中床帐、屏风一晃而过,望见黑漆漆的房梁。视线微转,群青第一件事不是扶他,而是拿着酒杯,极度紧张地嗅里面的残液。李玹气急攻心,手指动了动。原因无他,太子喝了宫女拿来的酒,随后倒地。若酒里有毒,别说出宫,群青得给太子陪葬。酒没有问题,群青颤抖着手搁下杯,看到地毯上,太子睁着眼睛,已经面如金纸,浑身抽搐。群青知道再抽下去,人很可能会咬住舌头,即刻毙命,她想掰李玹的下颌,李玹却不知哪里来的力气,一把将她掀开。群青重心不稳,跌坐在地毯上,又试图摸索他的脉搏,痛楚中群青方回过神,发现李玹反掐着她的手腕:“袖、袖……”群青在他袖中,摸到一个硬物。这形状……是袖箭。她浑身凉透,登时停止动作。只要他动动手指,袖箭就会穿透她的腰腹。李玹冷冷看她,惨白的脸上不见慌乱,却有几分扭曲,是恐惧和愤怒:“敢……说出去,杀……杀无赦。”群青从李玹的话中判断出,这不是中毒,而是犯病,且是发作过多次的旧疾,他心里清楚。只是身为东宫,患这种病,不能为外人所知,否则不仅影响他储君之位,弱点暴露,还容易引来刺杀。李玹抓住了群青的袖子,借她的力勉强撑坐起来,青丝垂落在群青颈间,冰冰凉凉,群青身子都僵住,只听他在耳边极压抑道:“把你身上香囊给本宫。”香囊?群青的脑袋嗡嗡作响。她身上的香囊,是阿娘给的那只刺绣羊头香囊,内里有她父兄遗物,怎么肯给别人?犹豫之间,李玹已经难受至极,上手来探,她想到身上还有另一只香囊,迅速摸出来塞在他手上,连滚带爬地退开了。柑橘的香气在群青鼻尖荡开。群青看着李玹拿着陆华亭赠的香囊,放在鼻端,脸色逐渐缓和,只觉那画面诡异万分。李玹的抽搐缓和稍许,一扬袖,只听叮当一声脆响,是袖箭飞出击在桌案。从殿外躬身跑进好几个小内侍,见室内情状,两个架起李玹,另一个反扭住群青双手,将她拖到了外殿。李玹歪着头,两眼却死死盯着群青,指着她道:“处死……处死。”说罢两眼一翻,很快开始第二轮剧烈的抽搐,那靛蓝色双鱼香囊掉落在地。两个小内侍端起碗给他灌药,那药汁却无法入口,不住地顺着他的脸颊流到白色的里衣。殿外的夜色浓郁如墨,眼前一切发生得像梦一般光怪陆离,群青跪在地毯上,只觉得浑身血液涌到头顶。因为她恰好撞见李玹发病,就要被处死?难道她风雨都平安度过,却在这个夜里,阴沟里翻船?“别碰我!”那两名内监刚要来拖她,群青挣扎站了起来,“等一下,我有办法救他。”那厢太子人事不省,药都喂不进去,情势严重,小内监们见状,便没有强硬阻止。群青已跑到柜边,拉开盛放各色香料的格挡,在满满的香料中分辨了一会儿,舀一勺,倒进正殿那巨大的紫金香炉中。片刻后,一股清淡的草药气味吹出来,很快溢满殿中。小内侍们只躬身紧张地看着太子的情况。李玹半躺在一人臂弯,呼吸急促深重,慢慢的,抽搐竟然减缓下来。“殿下,殿下……”见他回了神智,一人悄声唤他,“殿下,方才殿下可是下令,处死青娘子……”“慢着。”李玹微睁开眼,语气虚弱,但神情凝重可怕,“问她,此香何物,为何她会知道……”群青跪伏道:“奴婢不知道殿下症状,也是碰巧听人说,西域的迷迭香,有缓解头疼之效……”她的冷汗不住地从鬓边冒出,顺着脸颊滑下来。看见李玹情况转好,她的心却沉入了谷底。群青虽跟李郎中和芳歇出过诊,但时间很短,医术浅陋。像这般抽搐的症状,她绞尽脑汁能想到的,也只有两种可能。一种便是民间所说的“羊癫疯”,抽搐时人会口吐白沫,但太子分明不像;他这口涎倒灌之状,倒像是另一个可能。“平日精力不济、头痛缠绵,若急火攻心,则倒地抽搐,涎液倒灌,有性命之危……”是阿娘在纸笺上写的,“相思引”的中毒之症。阿娘说,相思引用沉香丸可压制,迷迭香、黄香草可缓解。方才她使用迷迭香,本是死马当活马医,想拖延一点时间,未料想真的平复了太子的症状。群青想到太子方才讨要香囊的举动。陆华亭那香囊内,并非什么柑橘味道的香珠……那气味浓烈,略带甘辛,是类似柑橘的黄香草!一一对上号,群青霎时汗流浃背。李玹这是“相思引”中毒之状。这毒按说只有她有,一瞬间,她都怀疑是自己不小心谋害了太子。可是这一世,她的相思引毒丸藏在包裹内,根本没有启封。“青娘子,请先起身吧。”小内监在耳边说话,打断她的思绪。群青只见李玹已能自己饮汤药,不知太子这边准备的是什么药,喝下去后,他几乎完全平复下来,只是被折磨得脸色惨白,夜中看来像鬼。“今日之事,不许外泄。”擦干净嘴,李玹道。“奴婢明白轻重。”群青说,同时用一双急切求生的眼睛望着他。李玹看着她,那眼中仍然充满审视,半晌道:“你是医者?”群青生怕他要她来解毒,忙道:“奴婢不通医术。”“不通?”李玹说,“不通医术,方才如何燃香?不通医术,如何给韩婉仪保胎?方才饶你一命,你应该明白轻重,没有你藏拙的余地。”“不会就是不会,殿下面前,绝不敢有藏拙之心。”群青思考了一会儿,道,“韩婉仪之事,那是因为奴婢知道,韩婉仪原本就是假孕。”一语如惊雷,击在李玹眉间,他一挥手叫那几名小内侍退远:“什么假孕?你在说什么欺君罔上之语?”“是韩婉仪先行欺君罔上之事,奴婢说出了事实而已。”群青直直地望着他,夜中她的眼眸被烛火点亮,有刀兵般的冷意,盯得李玹有几分眩晕。他道:“韩婉仪为何要行欺君罔上之事?”群青早知有此一问,回答道:“殿下想知道这个答案,不妨往回推,看看当日韩婉仪诊出喜脉的时机,发生了什么。”“三个月前圣人清算楚国旧臣,韩氏一族算在其中,韩婉仪急切地需要一个孩子保全她母家,想必是用了民间的求子偏方,虽能立时有孕,但根本无法捱到生产。“这是圣人登基后第一个皇子,得到了充分的重视。现在韩家无虞,月份渐大,韩婉仪的孩子恐怕早就没了,无法与圣人交代,是以演了这出戏,那医官应该是与她串通配合。当日韩婉仪裙上鲜血浓稠,久不凝固,奴婢起了疑心,进去闻了,确实不是人血。”“所以你当日以施加穴术为名,实则进去威胁了韩婉仪?”李玹问。“她佯装不醒,奴婢掐醒了她,在她手心写了个‘假’字。”群青说,“然后韩婉仪恐惧奴婢说出真相,吓得将正在流产的龙嗣又憋回去了。”李玹撑着额头,一时无话可说,半晌才道:“依你所说,那韩婉仪如此重视韩家利益,不惜欺君罔上,她和宝安公主同出一族,为何她不帮扶宝安公主做太子妃,还要嫁祸于她?”“殿下,是韩氏一族希望宝安公主做太子妃,可韩婉仪本人,却不是木胎泥塑,任人摆布。”群青说,“韩婉仪虽姓韩,却是旁支所生,从小颇受大族冷眼。圣人攻进长安时,韩氏惊惧之下,不舍自家贵女,把已有婚约的韩婉仪丢出去献给圣人;见新朝稳了,又逼着韩婉仪逢迎圣意,搭救母族。韩婉仪当日用药,只想救自己的父母,不是想做受大族胁迫的棋子,是以她最不希望宝安公主做太子妃,最不想看到韩氏鼎盛。”

李玹听罢,看她的眼神都变了。世家繁复,信息庞杂,能梳理得如此清晰,并不容易。其实这也不是群青当下想出来的,乃是她上一世被韩婉仪坑害,狸奴被扑杀,她经过一年的调查,才得出的结论,没想到重生之后却用上了。“殿下,奴婢虽出身掖庭,但在这座宫殿待了十几年,各种秘辛传言却知道的很多,譬如韩氏的关系,还有迷迭香。”群青道,“若殿下日后想知道,奴婢可以帮得上忙……”她眼神里就差写着“不要杀我”。李玹视若无睹:“这韩婉仪颇有心机,又受父皇宠爱,你勘破秘密,如此胁迫她,不怕她日后报复于你?”“报复?”群青浓黑的眼睫密而弯翘,眼神却很漠然,“她报复奴婢,奴婢当然害怕,但若奴婢背后是东宫,奴婢就不怕了。”“你这是何意?”李玹声色俱厉,她竟然拿他当挡箭牌,“本宫何时指使过你什么?()”≈ap;ldo;殿下,韩婉仪的把柄在我手中,没有任何作用,但若是在殿下手中,却有个很大的作用。?[()]?『来[]?看最新章节?完整章节』()”群青说,“殿下若想结交后妃,韩婉仪这种不愿受大族挟制的新妃,便是很好的盟友,她若不愿,你便拿此事威胁她。”“你难道不知皇子和后妃勾结是重罪?”李玹惊异她一个宫女,敢说出如此狂悖之语。群青当然知道。但上一世,这韩婉仪和李玹交好,没少给圣人吹枕头风,将燕王害的很惨。她只是把李玹心里想做的,提前说出来罢了。“这难道不是殿下想听吗?”她冷静地望着李玹,手心冒了一层汗,尽量忽视他表现出的怒意。虚张声势,心里想要,偏装作正经,宸明帝与太子确实是父子,连性格都很相似。四面好像有惊雷劈下,将纱帐荡开。李玹脸上的怒意消退,慢慢没了表情。既然话已说到这份上,没有什么再虚掩的必要,他深深望着群青,道:“你去内殿,将本宫的印信拿出来。”群青捧起那白玉印信,刚放在桌案上,忽然有两个内侍将她架起,拎到李玹面前。李玹斜靠着座椅,幽幽地看着她:“节完整章节』()她不禁看向李玹。没想到李玹敢让她接触大宸最核心的政事,这可是她上一世做司籍时努力多年,都没有摸到边的事。“青娘子,请。”小内侍恭敬道。-内殿之中的软榻上,李玹总算可以稍躺一下。寿喜服侍他盖上外裳:“殿下试探他人,也不至于拿自己的身体设局。”“近日头疼加重,本宫早就预感今日逃不过发病。那揽月是郑良娣家生婢女,本宫不想打杀她。”李玹看着窗外说。“那也不至于拿杖杀来吓唬青娘子。”寿喜说,“换成胆小一点的娘子,早就昏过去了。”李玹却冷笑道:“生死之间,才见人心,本宫疑人不用,她若没有本事,早就死了。只是没想到,她对本宫没有恶意。”说罢,他神色缓和,拿过寿喜手里的奏折,验证其上记录的群青的身世,果然和她所说一般无二。“这群沧是荒帝二十五年因直谏世家获罪,在牢里关了多年,现在还活着。他是进士出身,还中过状元。有道是龙生龙,凤生凤,这样的父亲,生出蠢笨之物也不合常理。”寿喜说。群青超乎寻常的聪明,总算有了合理的解释。“让狱卒对群沧多加照料。”李玹合上奏折,“必要之时,还要用他。”寿喜道:“内宫之中,缺个替殿下行走的女使。青娘子一无家世,二无朋党,她父亲是对抗世家获罪,想来痛恨世家大族,正好可以制衡孟相,是最好的选择。若有一日不想用她,杀了便是。”李玹的手微微一颤。不知是因寿喜的话,还是因群青已进了内殿,抱着盖好的奏折。李玹见她面色苍白,竟笑了一声:“担心盖完了,本宫要赐你死?”“本宫不是那过河拆桥之人,何况你今日算是救了本宫。”李玹缓缓地说,“日后月俸同正六品女官,还能再加。若有难处,便找寿喜。”“你想要贵人的提拔,本宫便提拔你。”他转过眼,看着群青,“可是你想要的?”事到如今,群青只能顺势应承:“谢殿下赏识。殿下早点休息,才能养好身体。”好消息是,这段时日若要获取信息,能方便许多。“燕王毫发无伤,陆长史还险些连累到良娣,本宫如何睡得踏实?”李玹却还在意她与陆华亭的熟稔,“你说,应该如何还击?”原来太子对自己人说话如此直白。群青明白他想考验自己,让她献计,想了想道:“殿下,燕王府负责操持奉迎佛骨的仪式,那仪式庞杂,每个环节都容易出岔子。”“奉迎佛骨是国事,不能出任何岔子。”李玹说。显然这项祭祀关乎外事,对于大宸争取民心也极为重要,李玹不愿因小失大。“奴婢的意思是,因为难办,每个环节都需长史操持,定然费心忙碌。”群青已是困倦至极,她辛苦强撑,陆华亭将她害到这地步,便没理由清闲,“听闻陆长史每日过午才起,一日只能办公半日,殿下可让他代燕王早朝,占了那半日的时间,长此以往,看他受不受得住。”李玹默了。他瞥了一眼寿喜,未料想群青能另辟蹊径,想出这种阴损招数。“也不早了,回去睡吧。”李玹总算意识到这是半夜,温言道。群青却还不走,顶着微微发青的眼底,望着他挂在腰上的靛青色双鱼香囊:“殿下能不能把那香囊还我?不瞒殿下,此物是……是逝者遗物,晦气,不详。”李玹听完,唇边笑意淡下,看了一眼香囊,脸上有些挂不住:“既然晦气,你一个小娘子带在身上?本宫不怕。送出去的东西,岂有讨回之理?你回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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