闹铃大作的时候,他们睡下才没多久。
先前的战况太激烈,谁也没心思顾得上把手机放好,这会两个人忙作一团,眯着眼睛各负责半边床的搜查行动,最后钟尔在床尾方向的床下摸到罪魁祸首。
才五点出头,许听廊记得她今天的戏没那么早,这会他困得半死,挪到她身边,手臂一揽又搂着她躺下了,连枕头的方位都没管。
俩人一同横卧在床尾。
钟尔对着吵闹不休的手机先是迷茫和不耐,待看清屏幕,她渐渐清醒过来。
这不是闹钟,而是提醒事项,按照原先的计划,她现在该起床去机场接匡秀敏了。
跟匡秀敏闹翻后,她忘了删除,于是它现在非常扫兴地来提醒她了。
她给此次提醒的备注很简单,一个简单的红心,没有其它任何多余的赘述。
只有她自己知道它代表着她多少期待和欢欣。
闹铃迟迟没关,许听廊催促:“吵死了,再睡会。”
因着当时见家长的那个乌龙,他知道钟尔的母亲近期要过来花市的事,但钟尔前期完全没有带他见母亲的打算,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她没怎么跟他提过具体的行程安排。
所以他并不知道匡秀敏的航班时间,这会也只当她定错了闹钟。
钟尔照办,关掉闹钟,前夜荒唐导致的困倦和疲累难以忽略,但她却没了睡意,干瞪着酸涩的眼睛出了好一会的神。
就真的,好不甘心啊。
她知道stel的社交账号,青春期的小姑娘热衷于分享自己的生活,每天起码发条动态。
她平日里很少刻意去关注这个同母异父的妹妹发了什么状态,省得自找不痛快,这会却不受控制地爬墙上了外网。
只为了亲眼看看自己怎样输成一败涂地。
stel人在医院,但社交没停,最近几天更新的全是各路亲友前去探望的画面,身边要多热闹就有多热闹。
病房为背景的十几张照片,乍一眼看过去,没有一张包含匡秀敏。
同为女儿,stel习以为常、甚至不屑在诸多动态中提一嘴的妈妈,是钟尔费尽心机只想要多陪两天的人。
钟尔麻木地翻阅着这些相片,比自己想象中冷静,本以为终于习以为常,可以从这场不平等待遇中全身而退,直到她看到两碗剥得干干净净的石榴肉和红袖肉。
“半夜三点妈妈的爱。本来想当一个懂事的女儿,让妈妈安心去旅游,可她说,我是她比一百个旅游加起来还要重要的宝贝【红心】【红心】【红心】”
一百个旅游加起来还要重要。
钟尔对匡秀敏的要求,从小时候“我是妈妈最爱的人”的霸道,到后来便成“我至少要和弟弟妹妹平起平坐”的退让,然后被现实逼成“妈妈长期在美国生活,与弟弟妹妹更亲也是人之常情,我只要确认妈妈也是关心我的就够了”的懂事。
但她从来没有想过,她跟stel之间的差距,居然有一百倍那么多。
手机陡然间成了一个烫手山芋,她触电般将其锁屏,杜绝掉刺目的文字和图片。
但是为时已晚,她心中的凶兽已经觉醒,露出锋利爪牙,刺得她难捱不安。
小方尽职尽责,打来电话催她起床:“你赶紧起床哦,我要继续睡了,待会没人催叫了。”
钟尔说“好”。
挂断电话她才反应过来,自己又一次在类似的问题上撒了谎。
人都有虚荣心,不少人为了满足自己的虚荣心,会对实际情况进行杜撰或夸大。
大家的虚荣各式各样,一般多用于吹嘘家庭条件、人脉资源或过往经历,而钟尔的虚荣几乎都用在家庭关系上,小的时候,她乐衷于编造家庭和睦的故事给同学听,在同学眼中,她是家人万般呵护的掌上明珠,拥有一双对她百依百顺的慈爱父母,羡煞旁人。
其实这些故事都是她理想中的生活,她每每给自己造梦的时候,都能获得一丝短暂而微渺的幸福,这种幸福让她上瘾。
为此,她从来不敢邀请同学到家里去玩,也不得不编造更多的谎言来解释为什么她的妈妈从来不接她放学,为什么她的家长会总是爷爷或者外婆来开。
再大点,心智开始成熟,她很少再编造故事,但也很少主动提及家里的情况,除非别人问起,在没法转移话题的情况下,她才会坦白自己是单亲家庭的孩子。
但匡秀敏不关心她、不在乎她,她直到今日,还是没有学会如何向第三人坦白。
本质上,她还是小学时代那个虚荣的小女孩,靠谎言来填补自己内心的空缺。
既然已经开了这个头,她就得演到底。
从许听廊怀中挣脱出来的时候,钟尔不可避免地又一次将他从睡梦中吵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