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等场景简直闻所未闻,见所未见。其中不仅有方克勤自己日复一日的爱民如子,也有镇妖司不懈宣传道同与卢近爱故事的作用。通政司、登闻鼓,一点一滴的政策力量发挥着作用,虽有袁凯在其中提点,但此时的百姓们已比当初被朱亮祖所恐吓,全城眼睁睁看着道同艰难努力的模样要强多了。
他们知道自己想要什么。
方孝孺慢慢退回了牢里,什么话也不说,只在歌声中默默盯着方克勤。
方克勤也什么都没说。
一滴热泪从他的眼里滚落出来,顺着他的脸颊滴到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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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同意翻供了?”韩百户惊喜到站了起来。
这些破事真的把他给弄烦了,这些当官的——除了少数几个,个个披着一身人皮,尽干猪狗不如的事,还狡猾得要死,怎么也抓不住狐狸尾巴,一点也不如平时抄起家吓死人来痛快。
错了的不肯认,没错的抢着认,虽然能明白缘由,但还是恶心。
“是的。”袁凯点点头,感慨良多,“做官做到这份上,真是令人羡慕,使君勿去,多么简朴又动听的文辞,方克勤足以在史书上留有一席之地了。”
韩百户对文人名留青史、配享太庙的终极理想不感兴趣,他只关心自己能不能完成宫里的任务,催促道:“我们是不是这就让方克勤写一份新的供状出来?”
袁凯道:“好,派人去请吧。”
同样的大堂,相隔一天,方克勤又回到了原来的位置,照样站在那里,抬着头看坐在上首的袁凯与韩百户。
“听说你要翻供?”袁凯问道。
“是。”方克勤明显精神许多,头发依旧乱,衣服依旧脏,但好像有了奔头,“在下要翻供。”
袁凯道:“这可不是容易的事情,你先前写的认罪书还在我们这里,既然认了罪,那就要受罚,你在这么短的时间里改口,言行又如此不一,你让我怎么相信你?让朝廷怎么相信你?”
这几句话看似是指责,实则是提点,暗示方克勤若是知道什么,最好赶紧说出来。
方克勤道:“那一晚在下是被妖人绑走了,他以在下的性命,在下儿子的性命,还有杭州百姓能否借到粮船与朝局大义相要挟,逼在下签了认罪书,贪墨粮草的罪名,都是河道衙门该承担的。”
哦?问出关键点来了。
袁凯兴奋起来:“你可有证据?他说的是什么朝局,什么大义?”
方克勤把当晚的情况一字不差讲了一遍,最后摇了摇头,说道:“没有证据。这伙人办事十分隐秘,很难捉到把柄。”
韩百户忍不住追问了:“那你说贪墨军需的是河道衙门,这个可有证据?不会也没有吧,真要没有,那翻供了个屁?”
袁凯道:“韩大人,不要那么急躁!”
“有的。”方克勤道,“工部的新船是在杭州建的,在下知道内情,工期确实是在春季,可新船却在冬日里偷偷于河中下水了,这里面若是没有蹊跷,只怕连鬼也不会信!这些事,大人们应该也知道,怎么能说不算证据呢?”
袁凯有些失望:“你说的有理,可是……”
方克勤皱眉道:“大人有没有去造船厂检查过?”
韩百户深吸一口气,靠回椅子上:“何止是造船厂,我们已经把粮食往船上搬过了,和工部报的满载数目分毫不差,甚至略有盈余!”
“怎么可能?”方克勤震惊了,“果真如此,他们还要在下顶罪做什么?”
三个人这时候已不分你我,不分地位高低,于无形中组建了一个队伍,在共同的敌人的压迫下思考着对策,集思广益,头脑转的像散热的风扇。
最终还是袁凯拍板了:“无论如何,方知府——你翻供了。这是一件好事,表明杭州的事确实另有隐情,不会再有人能明面上急着结案,我们还有充足的时间慢慢再查,我希望你能够抗住,不要再被他们动摇。虽是敌暗我明,但他们更要着急些,无形的刀刃在他们头上悬着,我们的赢面未必不大。”
方克勤想到能自由出入狱中的儿子,还有聚集起来的百姓,明白了什么,眼底露出笑意,接下了袁凯的鼓励:“在下不会再妄自菲薄了,既然杭州的百姓想要我留下,怎么好不给他们面子。”
袁凯也笑了:“来人,把方知府送回狱中。”
等到方克勤走了,袁凯与韩百户再度商议起来,一致决定应该给京中去信。
韩百户道:“我还得给宫里写一封报告。事情是明摆着的,谁是清,谁是浊,一目了然,就是苦于没有证据罢了。只要宫里有话,我这就把那姓何的,姓鲁的,剥了皮填草挂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