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宁其实什么都听到了。特别是爸爸说让她去哥哥房间里这句话的时候。声音不大,可她听得再清楚不过了。就好像有一条除她之外所有人都看不见的丝线,穿透那道木门,在她完全来不及反应的时候,精准而措手不及地一头扎进她的心里。别的声音都模糊远去了,只有爸爸刚才的那句话在耳边如同卡了带的留声机一般反复播放。丝线提着僵硬而蜷缩的心脏一下一下地跳动着,越来越快,越来越不规律。所以当门被推开的时候,她本能地逃避着陈婉琴的目光。她不知道自己现在是一副怎样的表情,是不是很不对劲。如果真的有些不对劲的话,她不希望被看出来。“……宁宁,这几天要不你就先住到哥哥的房间去吧?等高考完再回来。”即使早已有了准备,她的呼吸还是窒住了那么一两秒。目光仓皇而雀跃地打了个转,又被迅速收回了睫毛之下。“嗯,也行吧?”她用一种平淡而不确定的语气回应道。幸好陈婉琴此时并未过多关注她的心情和反应。方宁小的时候很怕她,因为妈妈总是能够轻而易举地戳穿她的谎言。“那行,我和你哥说一下。”得到女儿肯定的回复之后,她拿出了手机当即就给方继亭打电话。嘟嘟几声,电话接通。“继亭……”陈婉琴看了一眼方宁,打开免提。“妈,怎么了?”方继亭的声音从听筒中传来,稍微有些失真,背景音里是大学男寝走廊里特有的嬉闹和嘈杂。可他的语调不急不徐,别有一番温和沉静,好像周遭的一切都无法影响他,浸染他。“不意梅雨时节里,松间悄然露霁月。”方宁无端想到了不久前才在俳句集里读到的这句话。陈婉琴简短解释一番之后,方继亭痛快地同意了:“好,让她住我房间吧,我这几天也不会回家。”“高考前一天晚上记得回来,第二天我们全家一起送宁宁去考场。”“嗯,我会记得。”“行,那先这样……“陈婉琴正要挂电话时,忽然想到什么似的,转过头看方宁。“要不要和你妹妹说两句?“方宁哽住:“啊,我……“她不知道为什么有点心虚,一时失去了措辞的能力。方继亭倒是无比自然地接过话头。“宁宁。““哥哥……“方宁深吸一口气,找回自己的声音。“这几天复习得怎么样?““还好,一直在看之前的错题。”“嗯,以错题为主是对的,但如果时间允许,也可以考虑练一套题,调调生物钟……”方继亭说了几句之后,及时打住。他怕自己太啰嗦了会增添妹妹的紧张情绪。“好的。”方宁觉得自己也该找找话题。事实上,方继亭的声音比空调更能驱走燥热。她想一直一直听下去。可是妈妈看着她的时候,她就什么都说不出来。几秒的沉默之后,方继亭问她:“宁宁,还有什么要和我说的吗?”言下之意就是,如果没有的话,他就要挂电话了。“那个……我要到你的房间去住几天。”“嗯,妈和我说了。”“有什么不能碰的东西吗?”方宁随便挑了个话题。“没……”方继亭很快开口,说了一个字之后急促地停了一下。过了一秒,也或许只是一次呼吸的时间,他又重复了一遍:“没有。”这个停顿有些奇怪和刻意,但方宁并未深想。二十分钟后,她左手提着书包,右手搭着条毛巾被,一步一步地穿过客厅,站在了哥哥的房门口。手心纹路印上那扇半掩着的白门的一刻,她的心重重地跳了一下。沉闷的,仿若没有尽头的夏天被生生撕开了一条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