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只淡瞟一眼便无所谓地移开目光,再看向衣摆的主人时,忽而想到时人对这位东厂督主的评价。
他连个看起来稍微像样点的表面功夫都懒得做,敷衍的很。
云卿安猝不及防间被司马厝一个抬手狠拽衣袍,直扯得他脚下落了空,身体失重直往前倾。
“我没银钱,穷,受不起。”
传闻中那翻云覆雨玩弄权术的佞宦,像极了不染纤尘的世外人。
白费了一副好皮囊。
云卿安将脏衣摆从粉面小太监手中抽回,似是不甚在意,而是吩咐道:“去给侯爷捶腿。”
司马厝缓缓收回手,这才想起他刚刚站起身时好像还往那衣摆上踩了一脚。
在他转头回望时,恰能看见司马厝轻抬的下巴,以及那转模作样伸过来虚扶着他的一只手。
“多有得罪,云厂督。”司马厝偏着头唇角微勾,那眼神吊儿郎当,半是挑衅半是嘲弄,“跪久了腿麻,禁不住。”
所幸剩余台阶不多,云卿安踉跄着踏上地面,方在急急奔来的岑衍搀扶下勉强稳住了身形。
司马厝又是嫌弃又是嘲讽地躲开,闪身至三步远却偏偏挨云卿安更近,微一侧脸低头凑到他面前,鼻息间若有若无萦绕着那人身上沾了铜臭的白檀香,说:“不像厂督,民膏民脂只怕是搜刮了不少吧?”
司马厝太高了,他从不需要仰视谁,因而轻敛的眼眸常含傲然。更容不得被别人俯视,因而站得再高也会被他给扯下来。
“哎呦厂督,您的衣袍……”粉面小太监心惊地上前蹲下,小心翼翼地掏出帕子掸着衣摆上的鞋印。
适才一片镶金钳银边的衣角在他眼前晃过平白搅得他生厌,他便想也不想地伸手就势抓住一扯,借力站起身。
“厂督当心!侯爷这是作甚……”粉面小太监惊道,满脸愠怒。
谪仙皮邪魔骨,最是口蜜腹剑云卿安。
两人堪堪擦身而过,带起的疾风卷过暗潮,绯红与玄色衣袂翻飞间交缠各不相让,刀锋似的目光碰撞时不分伯仲。
司马厝的眼神又凶又狠,蛮横直白地近距离盯着他,像是监视猎物的恶狼,非要撕破这云淡风轻的表皮,直让其下的腐骨烂肉暴露出来不可。
周边宫人吓得大气也不敢喘。
司礼监掌印魏玠势大当道,其义子东厂督主云卿安其下更是豢养大批穷凶极恶的鹰犬走狗,附膻逐臭之流无数。
众人避其锋芒,纵是徇私舞弊,贪赃枉法亦无人敢背后议论其不是,更遑论直截了当的当面质问。
“奉公办事自然是食君之禄,陛下不曾亏待咱家。”云卿安的薄唇边始终挂着淡笑,眸中却沉寂得半点情绪也无,不落下风地与他对视,“侯爷说笑。”
司马厝嘴角轻嘲的一丝笑已尽数散去,道:“是与不是你该清楚,用不着我说。”····云卿安神色不变,道:“倒也不妨说与我听听,我又不爱割人舌头。”
他说得这般无辜,修长的左手轻巧地抚过右手大拇指上莹白得几乎透明的玉戒,这般好看干净的一双手着实不像染过污血。
司马厝不置可否,说:“毕竟是打东厂里出来的,这谁说得准呢?”
云卿安轻飘飘回道:“区区雕虫伎俩徒俱花巧,用以招呼作奸犯科之辈而已,怎敢比之朔北杀场喋血而出的真刀真枪,杀人如麻。”
“冷刀子最是能捅死人。”司马厝冷哧,“厂督手下留情,不然我可招架不住。”
云卿安那双略微狭长的狐狸眼微眯,顾左右而言他说:“侯爷的鞋印子不错,我留着了。”
这是明摆着把他给记恨上了。
“那厂督可收好了,没了再找我要,要多少我给多少。”司马厝对此不以为意,目光淡淡扫过周边的宫人,以及那丹陛之上紧闭的殿门,眸色渐深。
圣殿难入,可他今天还就非要强闯。
“侯爷留步!”众人回过神来推搡着拥上去,欲拦住突然越过众人直往奉先殿门而去的司马厝。
司马厝脚步丝毫不停,毫不留情地将那些拦上来的宫人一脚踹开,若干人等哀嚎连连滚下长阶。
“竟敢强闯龙殿,胆大包天不合规矩!”粉面小太监尖声叫喊,满面怒容,“云厂督,您看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