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时念被沈延非按在胸口上,她清楚感觉到他手指湿润的血润过她衣服,透到里面。
她喘得肺要炸开,却一点自己的声音也听不见,周围风声,山体下面车的报废声,树木哗啦响动,疼痛干渴,生死一线的恐惧绝望,都像是隔着一层厚重棉花,异常迟钝。
她感官仿佛在跳车后反复的翻滚碰撞里已经揉碾成泥,耳朵里无限扩大的,只有沈延非剧烈之后,又慢慢在减缓的心跳。
姜时念张着口,喉管里挤压得刺痛,汲取不到氧气,她胡乱揽着沈延非的背,把他衣服抓破,手颤巍巍地摸,摸到一手殷红,她伏在他身前拼命咳嗽,眼泪无意识地往外疯涌。
他到现在竟然还有心思哄她,逗弄她。
姜时念哆嗦着找出手机,先打报警电话,接通以后,她战栗地深深吸气,找回声音,最快速度描述现场,但因为不熟悉周围环境,位置无法提供得太精准。
随即她手机就被男人冰冷刺骨的手抽走,他口吻还是理智平缓的,简略把情况说完,保留电量,挂断。
姜时念用力清嗓子,呛出咸腥气,又被沈延非扯过去安抚,她不敢让他乱动,极力按着他手臂,转而给秦栀打电话。
距离这里最近的是秦家人,应该可以比警方更快赶到,哪怕他们没有专业能力救援,但只要了解沈延非现在的情况,送下来水或者应急的药,都比这样硬熬着要好。
秦栀在电话里惊慌地叫出声,噼里啪啦跑着,大吼着马上喊人过来。
姜时念挂断以后,抬头往上看了一眼,这片几乎是峭壁的绝境上,树木其实很少,按她跟沈延非滑下来的地方,中间根本不会途经。
是沈延非抱着她,中途硬是靠身体反应更改了走势,才用手握住,阻止了绝路,现在从那棵树的位置开始,一直到脚下的平台,一大片锋利山岩上,都是他断断续续的血迹。
整场事故太突然太快,姜时念脑子还是懵的,满心空洞,血液都在血管里冻着,她要把沈延非扶起来,撕开自己衣服先给他尽可能包扎。
他却如同什么都没有发生,岿然不动地继续靠在那里,朝她低淡地笑笑:“别慌,电话已经打完了,很快会有人来,把你带上去。”
姜时念之前还算能稳住,一听到他这句话,情绪终于崩塌,在山间冷风里哭着声嘶力竭:“我上不上去有什么所谓?!我连伤都没有受!沈延非我让你跳车,你管我干什么!你真不要命了!”
“你看看我们脚底下就是山涧!如果半路没抓住,我们会掉下去一起死!”她难以成句,死命揪着他损坏的西装,手腕不住发抖,“你能不能保住你自己,能不能不要在这种事上发疯?!”
沈延非沉默捏着她手,眉眼里没有半分焦躁,身上温度却比刚才更低。
姜时念怕了,比之前命悬一线的时候更怕数倍,她包住他手掌用力揉搓,给他回暖,但根本不起作用。
她急忙把身上外衣扯下来盖在他身上,他却云淡风轻地抬了抬臂,又给她披回去,随后拉过她,连着衣服一同把人箍住,收紧怀抱。
“我敢拽你跳,就一定能护住你。”
“至于疯不疯的……”他声音慵懒沉涩,“更疯的时候也有过,你没看到。”
“退一万步说,如果我真的护不住,那一起死不好么,”他下巴抵在她头顶,低着眼帘缓缓问,“我早就说了,黄泉路也会陪你,是你不敢听,不敢信。”
姜时念脑中轰鸣,肺腑里被翻搅得一片淋漓。
沈延非眼睛合上,漆黑睫毛压着眼睑,唇上血色一点点被风蚀掉。
他始终不动声色地摁着她,不让她起身看见自己状态,语气听起来只是散淡,微微倦哑,其他一切都被隐藏得分毫不露:“但是今天这出意外,你不用往自己身上揽,这辆车没有任何性别特征,没有人知道是我买给你的,连负责全程的许然都不知道,所以对方矛头也不是对准你。”
“完全是我的问题,”他语速在不着痕迹地减慢,喉结吃力动了动,在颈项上滑出一抹锋利阴影,“我抱你跳,你就当成是我的责任,不需要有负担,不用想着欠我什么,要欠,也是我欠你的,姜穗穗,听到没有。”
姜时念喘不过气,撕扯开的心潮压抑不了,脸颊压在他胸前无声恸哭。
重点是在这里吗。
重点难道不是,突发的生死关头,命在旦夕,任何人的本能都是保全自身,他只要早些推开车门,就可以安全地避险,根本用不着豁出命去赌没有后悔余地的可能性。
她是他协议婚姻的假妻子,何况就算是真的又如何,她在圈里见过那么多相爱的夫妻情侣,不需要大难,哪怕是利益受胁迫,都可能会一拍两散。
他手掌高位重权,应有尽有,怎么能连犹豫都不存在,就拿一副身骨给她做保,垫在她底下。
到这一刻,他没有索要回报的打算,甚至提前斩断了她感念的可能。
她的感动和亏欠,好像洪水猛兽,沈延非一丁点都不要。
沈延非仍然在和她说话,话语不多,但没有断过,音调节奏听不出任何异样,直到山壁上方的栏杆破口处,开始陆续出现很多人的影子,太多声音在拢声大喊,有人穿戴着专业装备,快速下降,姜时念才抬起身,想把沈延非扶起来。
他没有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