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这是我们行院里头的话,就是说晓得了客人吃哪一套,我们‘对症下药’,就叫开方子。”
他鼻稍翕动,轻哼一笑,“这倒新奇,客人吃哪一套,未必在你们堂子里也有个路数不成?”
浮影三千,他们自顾走着,芷秋的肩细碎地擦着他的手臂,隔着三两薄衫,仍觉滚烫,“这里头门道可多得很,陆大人要是有兴趣麽,改日过来点我的茶会,我细细说给大人听。”
在他沉默的功夫,已至河道,只见两岸红男绿女,眉目传情,眼梢有笑,争相将花灯投于水中。长长流水,飘零争辉,常见有各色莲灯无数,另有鱼舠、四角宫灯等,呼啦啦流渡千里,落去他乡。
巷口正对一座三洞拱桥,下头倒映三轮金月,随波浮荡。上有佳人举目而笑,才俊驻足相望。或有那趁此良机来揩油的,暗袖中的手匆匆朝人姑娘腰臀上轻捏一把,引得人啐口以对。
陆瞻瞭望两岸,展臂朝对岸一指,“过去吧,那边儿人少些。”
桥上人挤得鞋跟着鞋,靴踩着靴,陆瞻首行其道,为她开路,又似不放心地,半侧了身递出右手,“来。”
芷秋本不是什么良家闺秀,满岸也都不是什么正经人户,狎昵亲热者数不胜数,原不该羞赧怯软。可她心头却骤然一跳,微红了脸,幸而被万丈灯火照得暖黄。恍似一位贞洁烈女,连自己也觉着好笑。
察觉不到的一阵俄延后,她总归是将手交到了他手上。他的手还是那样滚烫,犹如落入了一片温热的湖心,暂时消融了她满身的风霜。
她垂眸窥他手上的伤,拇指摩挲过他的指节,业已好得跟没流过血一样,“你的手好了。”
“什么?”周遭莺声燕语,嬉闹喧阗,陆瞻没听清,扭头望她,“你说什么?”
“……没什么,留神看路。”
无数锦缎绫罗擦过他们的身侧,混合着丁香、苏合、安息、捺多、合罗、乌沉……馥馥杂乱中,芷秋仍旧闻见他的檀香,一如当初,指引过她走出困顿与绝望。尽管眼下的日子似乎也好不到哪里,可仍是漆黑中的一线光。
她盯着他挺括括的肩,月魄色的道袍取代了天上的明月,成了她的明月。以及他孤单的脊梁,笔直地支撑着整个人世的风霜,在残酷的苦海里飘摇。
她盯着,就想去温柔地抚摸一下,告诉他:没关系,没关系的,人生还那么长,再等一等,总能看到希望。
恰时起一个声音,掩盖了她心内细语,“姐姐、姐姐!这里,到这里来!”
芷秋拔眼去望,岸上正是云禾,罩一件天青对襟衫,掩着桃红横胸衣,淡粉的留仙裙,胭脂色的披帛,将她簇拥成一抹人间最美的颜色。而她的身畔,是一阙灰布直裰的文雅男子,高髻直束,簪一根普通不过的桃木笄,正是传说中的方文濡。
两女相视,芷秋扬起一笑,执扇将陆瞻拍一拍,朝远处一指,“嗳,陆大人,我妹妹在那里,我们到她那里去。”
临至跟前儿,眼瞧着云禾各处持美行凶,“嗳,这位相公,让个位置给我嘛,我姐姐来了。”“哎呀王老爷,不要挤嘛,要把人家挤到河里去了。”……
果然就给芷秋二人清出空隙来,待他二人行至旁边,云禾先将陆瞻打量,别有其意地含笑福身,“哟,没听说陆大人今日叫了我姐姐的局啊,难不成是哪里的太岁出来了,请动了您这尊大罗神仙?”
此女一口利喙不输芷秋,上回做局顶了沈从之,竟然还能全身而退,令陆瞻记忆犹新,钦她不似寻常女子之胆识,又服她能拿捏人心,便对其玩笑不作生气,只置之不理。
芷秋执扇望她满头乌髻敲一敲,“别耍贫嘴,就是偶然撞见的。”
“哦,偶然……”云禾仍不听劝,将下巴慢悠悠点一点,“这说寻常点麽是偶然,不寻常就是缘分囖,多少戏曲诗赋上都这么写的。”
她将身侧的方文濡掣一掣,换上骄纵纯真的笑脸,“你说是不是呀?”
作者有话要说:芷秋日记:今天是陆大人开怀大笑的第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