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值日丽风和,花艳芳温,隔墙谁家鸡鹅,咕咕叽叽地鸣着,别有趣味。
梦迢整个身子缩到窗根底下,横竖是她娘的榻,不拘什么礼节。她将胳膊搭在窗户上,脸歪在臂弯里,一面听老太太梅卿两个挖苦她,一面向斜对面的窗户望着。
那些刻薄话她今日倒一字不往心内去了,一张嫩脸时时浮笑,枕得云鬓乱慵,倦魂迤艳。
梅卿在杌凳上看她那样子,勾想起自己赔进去的钱以及不如意的婚姻,不知多少恨。其实恨也恨不着梦迢,柳朝如横竖是她自己拣的。可娘仨都混得一般不好也就罢了,偏偏梦迢旧梦恐有续,心灰得复燃。
她忿忿地将一把瓜子丢在碟子里,嬉道:“姐关着些心神,可不要乱发痴。我听书望讲,董大人在京定了亲了,是保定府府台家的小姐,河北那头忙完后,回京便成婚。”
这一吭声,果然将梦迢拉回些神来,趴在窗上的身子端进窗内,抓了一把瓜子嗑。口里嗑哧嗑哧地,很要强,“我发什么痴了?我是看你们院子里那片韭菜长得好。”
说到韭菜,梅卿愈发恼火,“真是倒了霉八辈子的霉,我那笔款子要是收回来,今年不拘哪条街上买处宅子,这会也就犯不着对着那片穷酸菜地怄气了!”
梦迢虽然心里有数,仍然假装关怀,“你到底做的什么买卖?哪里的款子收不回来?”
梅卿心里怕同她讲了反受她奚落,叵奈再没别的人可诉苦。平日说给她娘听,因多说了,她娘有些不乐意听了,总怀疑她是借着诉苦的由头想诓她些钱花。
没法子,这世界转来转去,好像就她们娘仨。她当初一心要嫁给柳朝如摆脱这局面,不想一转眼,跟前身边,还是她们娘仨。这就是她的命数。
如是想着,梅卿苦笑起来,“我与马太太在外头放利钱,早时还好,赚得不少,我就将那点家私都砸进去了。说好年关上下连本带利收回来的,谁知竟然寻不见那保山的人影了。”
“作保的谁?”
“一个姓伍的,专替人放利,连马太太的好几千两也没收回来。”
梦迢心内暗笑,面上替她发起愁,“告诉书望啊,叫书望派人去查访。”
一提起,梅卿更是满面的官司,恨得牙根痒痒,“他?哼,有什么指望?先时倒派人寻访了几日,后头推说衙门里有的是事情要忙,总不能将人手都搁在我这桩事情上。又说:‘你这买卖原本就不合规制,早些时奉劝你你不肯听,如今就当吃个教训。’你听这话,不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意思么?”
话音甫落,想起来从前在梦迢面前只说他夫妻二人如何相敬如宾,此刻不是又将老底掀给她瞧了吗?梅卿心内又懊恼,将炕桌上的瓜子碟一推,“罢了罢了不说了!算我倒了八辈子的霉!”
黑瓜子撒了满榻,梦迢抬手扫着,一面嘟囔,“又使性子,这碟子招你惹你了?或是拿我们撒气?天底下就没有那样好做的买卖,自家不醒着神,这会怨得着谁?”
梅卿横睃二人一眼,满腹委屈愤懑无处宣泄,开门出去到邻舍县衙主簿家里去坐。
梦迢从窗户里看着她去,顺势把董墨瞥一眼,他已不在窗下坐了,一只手撑书案上,侧着身,像是与柳朝如在品鉴什么字画。
却不是看字画,看的是历城的图,柳朝如指给他看哪里良田增收,何处良田歉收,都是说些公务。少不得说起孟玉,“你将孟参政派到兖州去,是有什么讲头么?”
董墨直起腰来笑道:“你们都多心,我叫他去,真是因为他在兖州官场上是生面孔,不用顾忌许多人的体面,事情好办些。朝廷等着山东的税呢,换贾参政去,给那些人缠住,不知耽误到什么时候。”
“噢,我还当……”
“还当什么?”董墨睇他一眼,见他笑含深意,明白他是说梦迢,便笑着摆手,“你知道我是公私分明的。”
柳朝如收了地图,背身插。在多宝阁架上,“盐务的事情,你有主意了么?这里的事情忙完,你就要往河北去了,可得抓紧。”
“你同绍慵都说账面上瞧不出差错,我看不一定,账做得再平,没有这些银子,无论如何也对不上。从前有楚沛在户部替他挡着,如今楚沛都自身难保了,谁还替他们周全?户部新任的尚书娄大人,我想请他将济南的账与户部的账仔细核查,一定能找出空子。”
“这要是忙起来,可是不小的事啊,哪里有这些人手来一一核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