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起笑了笑,没有回答,而是伸出一只手搂住了云寒,停了一会儿,才轻轻地说:“寒儿,还记得你岭生伯父么?”
云寒点着头说:“当然记得,他是父亲的恩人,还是个大英雄,他一个人就把想伤害父亲的老虎给打死了。”
云起点点头,笑着说:“记得我跟你说过,岭生伯父杀了那只老虎后,就去了一个叫彼岸的地方。那里离这里很远很远,所以我们没有办法去探望他,但是每年中元时节,我们在河边放的莲灯会变成一条船,有了这条船,岭生伯父就可以回来看我们了。”
云起说着摸了摸云寒的头,接着道:“只是因为一些原因,我们看不到那条船,也看不到岭生伯父,不过现在,我找到一条去彼岸的路,要去探望岭生伯父了。我跟岭生伯父多年未见,可能会在他那边住上好些日子,所以寒儿会有很久见不到我了。”
云寒听了急忙说:“那父亲能带我一起去么?我也想见见岭生伯父。”
云起摇了摇头说:“彼岸是个很神奇的地方,每个人去那里的路都不一样,所以寒儿没办法跟我一起。”
云寒听了有些失望地噢了一声,接着问道:“那父亲什么时候回来呢?”
云起笑着看着云寒说:“当然是中元的时候啊。到时候寒儿去河边放上一盏莲灯,我就能跟岭生伯父一起乘船回来看你啦。”
云寒想了想,说:“可是那样的话,我岂不是看不见父亲?”
云起搂着云寒认真地说道:“不管看不看得到,寒儿要相信,岭生伯父和我每年中元一定会回来看望你们的。”停了一停又说:“寒儿,答应我,我不在家的时候,你要好好听母亲的话,好好陪着母亲,好好读书,能不能做到?”
云寒想了想,虽然感觉似乎不太对劲儿,但还是端正地坐起身子,认真地看着云起说:“好,我会好好照顾母亲的;我也会好好读书,做个像父亲一样的君子;我还会好好学习骑射,做个像岭生伯父一样的英雄;我还会想办法找到去彼岸的路,这样我就可以去找你们啦。”
云起听了这话不禁愣了一下,抬头看了珂曜一眼,见珂曜忍不住又要落泪,便笑着摸了摸云寒的头,说:“好了,寒儿,我还有些事跟你母亲讲,你先回去吧。记住你刚才答应我的事噢。”
云寒点头应了声是,从床榻上下来,正要走,忽然想起来平时的礼仪,又停下脚步,规规矩矩地行了一礼,这才退了出去。
云起向旁边何伯点点头,示意他跟着云寒。
何伯想着云寒这般年岁尚不知生死之痛,大概也算是不幸之中的万幸了,心里又是忧心云起的病,又是心疼云寒如此年幼便要没有了父亲,有些悲伤地向云起、珂曜行了一礼,便强撑起笑颜陪着云寒出去了。
云寒刚一转身,珂曜的眼泪便涌了出来,如断线的珠子,止不住地掉落。
云起目送云寒出门,转过头深深地望着珂曜,一手握住她的手,另一手抬起轻轻帮她擦着眼泪,两人就这么对坐了好一阵,云起忽然觉得胸中发闷,忍不住轻咳了一声,这么轻轻一咳却震得他头晕目眩,心知自己支撑不了太久了,不由自主地握紧了珂曜的手,轻轻地唤了一声:“阿曜。”
珂曜深吸了口气,抬起泪眼望着他,低低地应了一声。
云起抿起嘴角,微笑着一边有些不舍地看着珂曜,一边抬起手轻轻抚摸着她的秀发,柔声说:
“阿曜,对不起,云寒年纪尚幼,日后便要多辛苦你了。我走之后,你若是愿意留在羲云王府便留下,若是想回夏月族中便回去,若是有其他打算,你都尽可由着心意行事。若是日后遇到合适的男子,能够与你共度一生的,你也不必有所顾忌。”
珂曜正想说什么,云起微微摇了摇头止住了她,接着说:“你我相识九年了,能与你结为夫妻是我此生最大的幸事。只是,这些年我忙于朝中事务,没能多陪着你、照顾你,倒是让你操了不少的心,是我的不是。日后我更没办法陪着你了,只希望你能过得开心些。”
说着云起深吸了一口气,道:“只是还有一件事,需得拜托于你。”
珂曜含泪点了点头,问:“是什么事?”
云起叹了口气说:“当年义兄为了救我,枉死异乡,我无奈之下将他草草葬在松山镇附近的荒野山岭中,本想着会试之后便去带他回乡安葬,却因和亲一事匆忙赴任,一别十年竟是再没有机会回去,害得他这些年……异乡孤魂……我实在是有愧于他。”
说着云起又长长叹了口气,然后认真地看着珂曜道:“等寒儿长大之后,还望你能与寒儿找机会回洛朝一趟,替我将义兄送回故乡好好安葬。”说着指了指旁边的柜子,示意珂曜将其中一个匣子取了出来。
珂曜取来匣子打开一看,里面是一把猎刀,下面还压了张纸,是云起在知道自己状况不佳后写给珂曜的一封信,交代了些身后事。
云起拿起猎刀轻声说:
“这是义兄惯用的猎刀,瞩物思人,以寄哀思,以前我常借此物祭拜义兄,日后我怕是没有机会了,只得拜托于你。若无义兄,便无今日云起,亦无此羲云王府,我云起子孙切不可忘义兄之大恩,当以待我之礼待义兄,家中祭拜于我时,也须为义兄同祭。”
说完云起又指了指那张纸继续道:“这上面记述有义兄所葬之处与他故乡的一些讯息,义兄之事便拜托你了。”
珂曜听云起交代完,带着哭腔嗯了一声,将匣子合起收好。
云起缓缓叹息了一声,伸手握住珂曜的手轻轻抚摸着,满怀怜爱地深深望着她,珂曜也强忍着眼泪回望着云起,似乎想将彼此刻印在心中。
过了好一阵,云起感觉又是一眩晕袭来,知道自己大限将至,紧了紧握着珂曜的手,柔声说:“阿曜,我要走了。过不了几日便是中元了吧?到时候我再回来看你,记得要笑噢。”说罢深吸了一口气,学着当年珂矅的样子绽开了一个笑容,只是眉宇间却带着一丝愁绪与不舍。
珂曜听到云起这话,看见他这个笑容,想起当年中元、两人初见时云起那个笑容,一样的温和、动人、且惆怅,一时间竟有些恍惚,也勉强挤出些笑容,眼泪却止不住地涌了上来。
模糊间珂曜见云起带着笑慢慢闭上了眼睛,双手还紧紧着握着自己的手,手臂却无力地垂落下去,珂曜再忍不住,扑在云起身上失声痛哭起来。
(人间界。上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