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华昏昧，悬于阙楼之上，如冷冰碎雪，幽幽照着整座宫城。
狭长的甬道里，江枫渚快速穿行，趁夜黑无人，不声不响地跃入了太雍殿。
偏殿铺就竹席，簟纹似水，一盏清酒，正散发甜香。
深夜天子召见自己入宫，江枫渚不敢耽搁，连新婚的妻子都来不及告知一声，下了翊卫所便直奔而来。
天子请他吃了一盏的酒，消解了驰行的疲惫。
“陛下，绣岭山布局已成。”
李朝琰又递了一杯酒：“辛苦。江弋，你该知道，这些年，朕与太后僵持不下，朕胜在中书、门下诸省的拥戴，太后胜在手中的兵权，兵符一日不收回，朕心一日难安。长安城中朕能信任的武将不多，你是其中之一，亦是朕异姓手足，是朕最看重的。”
眼帘微微一抬，看向江枫渚。
听说身登高位的皇帝陛下们都是喜欢在墙上画大饼予人充饥的，墙上的饼毕竟不是真实，多少耿直之臣，就死在皇帝的“甜言蜜语”下。但江枫渚对李朝琰，不想有丝毫的忌惮和戒备，若是连一起长大情同手足的人都信不过，人之一生方才可悲可怜至极。
士为知己者死。
天一亮，天子巡猎绣岭山，诸将随行，护驾是假，释权是真。
“臣必定不负陛下所望！”
江枫渚持剑跪立，挺起了腰背，声散珠玉。
月倚西楼，霜色渐破，露出晓天冷蓝。
清早的雾气很重，长安城内外，到处陷落在一片白茫茫的牛乳雾中，看不清来路。
李朝琰与江枫渚策马出城。
禁中的宫道上响彻马蹄悠然踏足之声，江枫渚本在凝神，全力思量如何应敌，猝不及防，耳中落入皇帝陛下的一声戏笑。
“江弋，婚后如何？”
江枫渚是压根没想到天子石破天惊，突出利剑，把他问得呆滞了了一晌，俊美的脸立时蔓延红晕。
迟疑着，云麾将军腼腆地回话道：“陛下怎么突然问臣这个？自然是，自然是好的了。”
表妹剽悍又温柔，人前从夫，人后驯夫，啊，真是把他拿捏得死死的！
江枫渚虽然为此戒掉了曾经染上的诸多不良嗜好，再也不敢得空就出门寻狐朋狗友，但想到只要能与阿妩在一起你侬我侬，爬上她的香闺软榻，受她小意温存，那真是用做神仙来换他也不干。
啧啧。才不过问了一句，某些人就羞得满脸通红，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他轻薄了这个云麾将军。
李朝琰咳了一声：“朕最近也觉着，有一个知冷知热的爱妻在身边，挺好的。”
两人策马徐行，迎着昭阳暧昧的桔红色，驶向禁闭的宫门。
江枫渚纳罕，莫非陛下这是恨嫁了？也不知道是哪家的小娘子，让这块顽石开了花出来。
未及思虑更深，又听李朝琰询问：“可有想过与你的爱妻尽早生一个小孩儿？”
这话问得，江枫渚的红云几乎覆盖了整张脸，一路烧到了耳后根。
“阿妩说了，顺其自然就好。”
李朝琰点头，眉目之间几许不易察觉的笑意：“生个孩子也不错。与心爱之人可以厮守，早些为人父，背起责任，对自己亦是一种锤炼。”
皇帝不光恨嫁，还着急当爹啊？江枫渚几时见过这样的李朝琰，当即瞠目结舌。
莫非，莫非那个水中央的娘子，正是陛下决定了的一生所爱？
以那小娘子的身世，是决计无法入主中宫成为皇后的，不论朝臣和百姓如何议论，单太后那一关就不可能过得去。
难道皇帝提早动手消解太后兵权，是因为……那个小娘子。
怪不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