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夜谈
一间隔绝外人的会客厅中，两人隔着一张檀木桌案相对而坐，路西亚微微倾斜鎏金装饰的骨瓷茶壶，金红色的茶水伴随着袅袅热气注入洁白的杯底，荡漾成一汪流光溢彩的漩涡。
他将倒了七分满的红茶递送至米凯拉手边，后者伸手接过微抿一口，轻声道谢。
氤氲而起的白气中，米凯拉垂眸注视着波动的水面，平静的神情让人根本猜不透他内心的想法。于是路西亚也并未开口询问，只是一边品茶，一边静静地等待着。
“下午我帮玛莲妮亚压制完腐败病后，听说兰斯祭司已经返回了古龙神殿，恰巧我在外面安排的眼线也传来了一些这方面的消息。”米凯拉轻舒了一口气，“我想里面有一些可能是你想知道的。”
路西亚神色微动，这半日来他确实担心兰斯姐那边遇上什么麻烦，只是他在王都立足未稳，短期内完全没有调查此事的渠道，没想到米凯拉一上来就给了他一个惊喜。
“请讲——”他连忙道。
米凯拉丝毫不绕弯子，放下手中的茶杯，直白道：“你闭关这几天，外界发生了不少事情，很多贵族在王朝各地开始了对古龙神殿的抵制行动。”
“他们指使遍布全国的底层贵族和下级黄金树教堂，在地区传教权和信徒归属等方面挑起和古龙神殿各处分殿的冲突——你知道，很多平民百姓并没有在信仰上的明确归属，他们平日里可能会去黄金树教堂请求神官治愈疾病，也会将孩子们送去古龙神殿接受骑士们的训练，同样的，寿命将尽时，有些百姓会选择按照黄金树教义在守卫们的引领下归树，也有人尊奉古龙信仰的教义，选择自然死亡后归于泥土。这都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路西亚点点头，道：“我记得十年前两国订立盟约后，约定两种信仰都可以在对方的国境内自由传播，虽然没有对基层传教权的明确规划，但这方面依照惯例都是由信徒们自行决断。”
“可有些人偏偏抓住这一点，一面迫使百姓二选其一，一面又千方百计找机会破坏古龙神殿原本的传教活动，譬如以不再提供祷告神术为要挟，禁止信徒参与古龙神殿的布道宣讲，或者使用贵族豢养的强力武士挑衅一些武力上稍显薄弱的基层分殿，以荣誉决斗为名打伤分殿所属的古龙骑士”
米凯拉神色难看道：“按照我今天得到的情报，过去几天仅仅在亚坛地区就发生了数十起类似的事件，如果算上其他距离较远的地区，再考虑到消息传递的延迟性，他们很可能已经在全国范围内掀起了一场挑拨两种信仰对立的风潮。”
路西亚闻言冷笑一声，道：“从罗德尔到迪可达斯，快马传讯都要一天一夜，我受封神人到现在还不足一周，消息就能传遍整个王朝，还能在基层地区组织起这种规模的动乱，有些人是连表面相安无事的样子都懒得演了么？”
米凯拉自然明白他话里隐藏的含义，这种消息扩散速度势必使用了罗德尔通往王朝各处的空间传送门，然而传送门不仅建设难度极大，维持费用也极为高昂，因此除了黄金王室，这种通讯手段仅仅掌握在朝中少数顶级贵族手中。眼下这种情形，这帮人就差把罪魁祸首这几个字光明正大地贴在脸上了。
“其实这些年来，罗德尔很多贵族对古龙神殿的态度本就十分微妙”米凯拉斟酌着措辞，“当然，他们反感的不只是古龙神殿，而是一切有悖于黄金律法的存在。”
“比如卡利亚、天空城、混种、亚人、山妖——或者还有那些恶兆之子？”路西亚忽然道，“不对，算起来卡利亚至少还有三位拥有着拉达冈陛下血统的半神，龙族在他们眼中大概就是些长着翅膀、更强大也更难缠一些的恶兆吧？”
“恶兆。”米凯拉先是一愣，随即脸上渐渐露出一抹苦涩，“我没想到你知道得这么多。”
路西亚向后靠在了椅背上，捧起茶杯微抿一口，没有说话。
米凯拉沉默片刻，叹息道：“近些年来，黄金律法基本主义渐渐有了取代原本的黄金树教义的趋势，很多崛起于卡利亚战争中的新党贵族并不满意母亲现在的做法，他们认为应该对一切不属于黄金树的势力采取更加激烈的措施。”
“好在十几年前的两场战争还不算太遥远，那些充斥着血与火的记忆至少还能让他们维持基本的理智，直到你的到来，才让这种危险的平衡突然发生了动摇——因为有人坐不住了，所以兰斯祭司才不得不离开古龙神殿，去往那天的迪可达斯，你明白吗？”
路西亚静静看着他，对面那双澄澈的眼眸中流露出挣扎的神情，话说到这一步已经足够透彻了，黄金王朝内部向来不会承认新党旧党之类的说法，虽然新旧教义冲突日益明显，但也不会有人在明面上大逆不道地追溯两种教义的源头。
神王一体，天下太平——这才是统辖大陆的黄金王朝该有的样子。
“我明白，”路西亚轻声道，“说到底，他们不愿意接受黄金律法之下竟然存在一位毫无黄金血统的半神，尤其是这位半神还刚刚成为了神人。这些人不敢违逆无上意志降下的神谕，所以只能将矛头对准古龙神殿，寄希望于通过这种手段削弱我未来能够掌控的力量。”
看到他平静的状态，米凯拉微微松了一口气，道：“兰斯祭司那边你不用担心，现在下场的只是一些无足轻重的马前卒，那些真正难缠的家伙大都忌惮于她在古龙战争中打出的威名，最多只敢在背后提供些资源和渠道，估计不出几日，古龙神殿就会将这些乱象压制下去。”
说到这里，他歉意地笑了笑，道：“我原本担心你过几天知道这些消息后可能一时激愤，做出些不理智的事情来，反而为人所趁，现在看来，倒是我唐突了。”
“怎么会，”路西亚心中一暖，笑道，“我在这里人生地不熟，兰斯姐那边又不肯对我讲这些，要不是你来替我解惑，我大概还真要担心好一阵子”
正事谈完，两人一路笑谈着回到庭院中，恰好看到玛莲妮亚手里拿着一根装饰宫殿用的孔雀尾羽逗弄雪莉，小狐狸随着羽毛挥舞的方向上蹿下跳，玩得不亦乐乎。
路西亚深吸一口气，任由庭中带着几分花香的晚风浸入肺腑，传来微微发凉的触感，暂时卸下心头重负后，眼前欢声笑语的一幕不由让他身心舒畅。
假如玛莲妮亚身上的腐败不再加重，正如世间的一切不再向那道崩毁的深渊滑落，万事万物都能停留在最初也是最美的时节，他宁愿此刻能够成为永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