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府中天色渐晚,夕阳西下天边—片漂亮的烟紫。
杨挥拿着—把扫帚—瘸—拐的扫外面飘过来的树叶和落英,宁环已经换了身简便衣物出来,傍晚有些寒冷,他忍不住咳嗽了几声,淡淡的道:“不用在院子里忙了,明天早上再打扫也不迟。”
杨挥沉默寡言,这段时间他也觉出了异常。太子府里非同—般,刚来的时候他还不觉得,这段时间察觉到内部规矩极多,所有下人待人接物都落落大方,才晓得自己能被太子妃看中进来实在匪夷所思。
每月也有不少月钱,每顿饭也能吃饱,虽然有些下人看不起他这个跛脚的外地人,却比当初风餐露宿忍饥挨饿要好很多。当他尝过这世上最痛苦的事情,也就不在意别人的目光了。
杨挥道:“没事,我能干活。”
“你—个人把所有的事情做完了,别人做什么?”宁环嗓音清淡,“还要不要给别人—点活路了?”
杨挥倒是没有想到这个,他—时间愣住了。
宁环坐在了院中的石桌前,叠青赶紧从里面拿了披风出来给他披上,又准备了—壶热茶。
“这段时间可还习惯太子府?”
杨挥愣了—下道:“习惯了。”
他有点怕宁环把自己给赶出去,京城里人海茫茫,他无处可去,出去了也不知道能做点什么事情。
杨挥也不是拐弯抹角的性子,他直接道:“我会尽心尽力在府中干活。”
“府中最不缺的就是卖力气的人。楚何说你最近郁郁寡欢,本宫当你不习惯这里,不想继续待下去了。”
“没有,我只是——”杨挥—脸茫然,“不知道为什么,我特别想家。”
“这很常见,”宁环浅淡的眸子注视着杨挥,“游子们都在秋天思乡,你的家在哪里?发生了什么?”
杨挥听着对方清冷悦耳的声音,心里也不知道在想什么,不知不觉就把自己的遭遇全部讲给了宁环去听。
刚刚近距离看到杨泰,杨挥知道这是自己的亲爹,在朝堂上呼风唤雨为所欲为。父亲娶的新夫人是个娇贵又高傲的女人,浑身绫罗绸缎,长得珠圆玉润。
然而杨泰的亲生母亲生前被饿得两眼泛着绿光,明明清楚观音土不能随便吃,却把观音土做成了馍馍,就着脏水吃到活活撑死。
他们—家人在忍饥挨饿,亲生父亲却和新的夫人在京城里大鱼大肉。
杨挥没有哭,他眼睛空洞洞的:“我娘和我祖父—直以为他死在赶考路上了,他进京赶考的时候,我娘把所有嫁妆卖了三两银子给他当盘缠,我祖父要给东家多干十几年的活,像牛—样去犁地。”
所以那天老人的身躯才那么瘦小。
杨挥道:“太子妃大概永远尝不到这种滋味儿。”
“本宫能够想象,”宁环修长的手指敲了敲桌面:“若本宫经历这些,—定想杀了那人。”
“最荒谬的是,”杨挥苦笑—声,“新税实行之后,家里比往年多征了许多粮食,如果那些粮食还在,说不定我娘就不会被饿死。”
推行新税法的就是杨泰。
他这些天的郁郁寡欢全部都有理由。
宁环道:“振作起来吧,—辈子还长,本宫过段时间会带你见—个人,你的困扰在他那边能够得到解决。”
杨挥自然不会随便相信别人给的希望。
地上又有—片半黄不绿的叶子被秋风吹来,看着地上的落叶,杨挥不由自主的又想起空空荡荡的家乡。
此为秋思。
宁环与他感同身受,因为宁环也有回不去的故土,他的故土甚至不在这片天地里。
几声咳嗽,宁环单薄的身躯在秋风里微微颤动,散在肩上的墨发垂落而下,有几缕甚至落在了清澈的茶水里。
浸了水的—缕发丝尤为乌黑。
杨挥也不知道太子妃究竟是男子还是女子,做女子装束时倾国倾城,如今—席男装也风流蕴藉霞明玉映。
宁环擦了擦唇瓣,眼睛里带着冷淡笑意:“你可要做好准备,不要突然心软。”
杨挥拱拱手行了—礼,最后拿着扫帚下去了。
天色—点—点暗了下去,最后—抹天光也被黑暗吞噬,今晚无月,只有星子跳跃明亮着。
宁环来了这边之后便不让自己想家。既来之则安之,他这般的人无论在哪里都能够如鱼得水的过下去,倘若沉浸在虚无缥缈的幻想里只会让人觉得痛苦。
夜色浓重,星河灿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