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柳脸上假人般的笑容消失,半晌,他才捡起玩偶,恢复往日的从容,“恭喜你终于克服对超度的恐惧。”
姜画笑着接过玩偶兔子道:“谢谢,不过还得麻烦你帮我联系法事道观,上次李小囡用的那个就挺好。”
“不找宝宝了?”
姜画神魂一痛,无奈指了指心口,轻声答道:“它会一直在我这里。”
“是么。”萧柳捏着玩偶的身体,力道之重,指节都由青渗出白,他沉沉呼出一口气,“没问题,保证一条龙服务到家。”
明亮的教室外,下课铃响,小学生们的欢笑霎时充满整座校园。
姜画犹豫着第二封信寄给谁,破布娃娃比他先一步轮回,肯定是收不到了,那就先感谢带他进入校园的岳灵吧,感谢朋友们的相助相识,他们一起制作的每一个香包,感谢关于独立自由与生存的演讲,他还记得巧克力麻薯的香浓味道,感谢荆雨火锅之夜的邀请,没有看到幸福家庭是什么模样,真的很遗憾……
萧柳坐在他的身边,看他酝酿笔墨后一蹴而就,眼神空寂静默。
第三封信,寄给还在达沃斯学院等他五一收假回去念书的阿橘,再由阿橘替他向老榕树和果冻精告别。谢谢阿橘在他刚入学的时候整夜陪伴,他在白瓷瓶里感受到了胖猫猫暖烘烘的体温,使他不再害怕黑暗。谢谢老榕树和果冻精答应他参赛的任性请求,不求回报,一起冒险,时间虽然短暂,但他非常知足。
最后一封信,姜画在收件人处写上“司徒”二字。他踌躇着如何落笔。
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有很多话无从谈起,藏在心间早已经发霉的山月秋雨,失去晾晒的必要,唯有祝愿对方,岁岁平安。
一直旁观他写字的萧柳忽然问道:“你喜欢他吗?你们之前不是一直在一起?”
姜画一怔,遗憾道:“现在说这些,就像间隔着时光的幻梦,再甜蜜都太晚了。”他和司徒偃明之间误会太多,或许他找到另一种生存的方式,双方才是解脱。
他把写好的信封全都递给萧柳,唯一漏下司徒偃明的那份,“帮我带到哦。”
“嗯。”萧柳看似听懂了,阴沉的眼神却不知在打什么主意,他起身离开道:“什么时候走?”
“尽快……”姜画低声道,“再耽搁下去,我怕会夜长梦多。”
他也怕……舍不得……
人间的生活实在太美好了。
萧柳点点头,身形一闪,消失了踪迹。
姜画徜徉在温曦的日光里,魂体变得渐渐浑实,他抱着粉红折耳兔出了学校,想到处走走看看,偌大一个京城,其实去哪儿都可以。
他想起了几百年前的往事。
嫁给司徒城主做侧室,头夜他买了一块街边的富贵糖糕,不舍得吃,用荷叶包在粉色嫁衣中,结果隔日就坏了,就像他们的婚姻,没有一个幸福的开始——姜家强硬地把他嫁给了无极城的权柄,然而与司徒城主定了娃娃亲的却不是他姜画。
那是姜棋,姜家的骄傲,美得冠绝天下,从少年时就性清爽朗充满棱角,又拥有强劲的风骨,他凌厉无畏,征战魔魇,年纪轻轻就被人皇陛下封赏。或许天妒英才,姜棋不幸染上魔疫,十七岁就病逝了,在完成与无极城主的强强联合之约前——好在,还有他这个除了漂亮一无是处的痴儿。
他记性不好,人蠢笨,不谙世事,不过只要拥有姜家男性亦可孕子的奇绝血脉,那么他也勉强能作为一个联姻工具……
司徒城主知道他替嫁的那一天,连夜撤走了全府上下体面的大红装饰,满长街的酒宴,聘礼仅剩十分之一,答应姜家给他一个侧室的位置。
就当添一双碗筷养个闲人。
但是他被一顶小轿从侧门抬入城主府时,司徒偃明看到了他的脸,随即勃然大怒,将他一把从小轿上扯下,径直扔进门外的风雪中。
那一夜,雪下得真大啊……
他拼命地解释和求饶,然而司徒城主还是因为他与姜棋酷似的容颜惩罚了他。
司徒城主痛惜姜棋的故去,又恨他像个痴儿,什么都不懂。
其实他懂的,所以他拼命地努力、补偿,希望自己的夫君能够好受一些……
不知不觉,走到居民住宅区前的姜画发现了一家包子铺,他花两块钱买了一个甜甜的豆沙包,吃得满嘴留香,一对比,豆沙包不比富贵糖糕差很多嘛,也很甜哒!
转过街角,上次破布娃娃超度时离开的道观就在这里,红蓝彩绘的门牌上写着“檀香”二字,没什么香火人气,铁门紧闭。
墙头冒出几枝新绿,攀附墙沿的蔓藤比上次来时又茂盛了些,不知道是不是错觉。
他和屋檐上避雨的球关节娃娃打了声招呼,又把粉红色的折耳兔兔一起放了上去,“挤挤,一家人就要整整齐齐!”
穿过四合天井,中殿屋门前。
一个老道士裹着素衣正在给祖师爷擦案桌上的暗灰,今天又有一场重要的法事,他早早备好香阵和供奉的一应蔬果,正待呷一口茶歇歇气。
“老道士。”姜画神不知鬼不觉地落到他身边,“可以开阵了吗?”
“噗——!”老道士一口茶喷出二丈远,惊得吹胡子瞪眼,佝偻着疯狂拍胸道:“咳咳咳!你谁?姜公子?”
“是我。”艳鬼青年立于黄杨树遮盖天井的阴影下,身形高挑纤瘦,笑容平和宁静,仿佛已经看淡俗世浮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