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瑾开口询问:“王乞丐从厚德县回来了?”
“没有,”小满摇摇头解释道,“因为孙姐儿说他在县上偷偷摸摸赚大钱,他从前穿得破破烂烂,做上大买卖后就改头换面了,除非是熟人,不然都认不出他。”
“这么说来,他们都以为王乞丐和张四叔去厚德县做生意,实际上他们根本没离开永平,”方禛垂下眼眸思索,补充道,“他们做的什么买卖,这么赚钱。”
“做的就是钱的生意。”容瑾猜到个大概,接着问他们,“小半钱是怎么来的?”
大暑继续说:“王乞丐跟四叔赚了钱回来,那个有钱人又挑了一批人出去做买卖,出去的人原本很穷,但是回来后都变成了富人,县上许多人都求着他带自己去做生意学本事,那个人说要收学徒得交钱。”
“交钱的都去学了本事,回来都是有钱人,但是我娘说,他们走的都是掉脑袋的门路。”小满壮着胆子补充大暑说的话,“我爹也想去学,凑了二百文和半截猪腿,后面说是学费不够才没去,我看他们就是骗钱来的,二百文都够卖一斤半的猪肉了。”
“小半钱就是那个时候出来的,说外面花的都是这种钱,所以外面都是有钱人,只有我们穷得啃泥巴。”小喜耸肩,别人再有钱都与他乞讨为生的无关,偶尔路过的人高兴了就赏他一顿饭,他们富不富有跟他能不能吃饱饭并不挂钩。
“县里多少人去做生意了?”方禛随口问。
“有钱人不稀罕那点门路,他又紧着穷人,拉着赶着把人带去,稍微有点钱的交了学费也去了,留我们不上不下的想去还不让。”大暑小声嘟囔着。
“永平不是人人都有钱?”容瑾话里略带笑意,“方兄,我记得睢城安通监并不在厚德县。”
“安通监于天元六年设立,最开始在乌洵县后改到涑河县,同顺三年,新帝有意减少钱监数量,下令废除了安通监在内的四处钱监。”方禛看向容瑾,“你想说他们的买卖不是造钱?”
“我可没这么说,”容瑾慢慢笑起来,“买卖是什么其实不重要,但他们闹的饥荒绝对和此事脱不开关系。”
“哦?洗耳恭听。”方禛配合地笑着。
“起初是来了个富商教授县上的百姓赚大钱的方法,小半钱来得凶猛,很快永平县就变成了人人都有钱的模样,富人不富穷人不穷,乍一看是不是很好?”可人心哪是那么容易能满足的。
容瑾继续说:“人心不足蛇吞象,从开始小半钱越多越有钱到后来越多越贫,我猜不用两月,这里的市价就该翻天。”
大暑惊讶道:“是这样的,小半钱进来没多久,县上的汤伯就说不值钱了,猪肉一百二十文变到一千文一斤,我娘说这辈子是都吃不上肉了。”
“就是这样,永平的市价乱了套,四大商户的生计都成了问题,所以年前才相继北上,”方禛说,“正直五月闹蝗灾,按理说早该饥荒了。这小半钱没往外出?”
天灾后,睢城没钱向莞城和荆州购上等粮,所出的下等粮比上等粮便宜一半,可为何莞城荆州没有小半钱。
若有人拿了小半钱去外面买粮,离得最近的荆州该有小半钱的流通才是,可荆州并无此等事上报,地方钱监发现了就会回收上交,若是地方钱监徇私舞弊知情不报……但小半钱的流动方向不定,无法确定往哪走,这种可能性不大。
很快,方禛的疑惑被小喜的一句话解开:“外地人不认小半钱。”
“这么说,从去年五月就开始闹饥荒了?”方禛明白小半钱是有心人投放在这个地方,但他不懂外地不认小半钱,他们在永平制造的再多又有什么用。
“吃不上饭是夏天的事,八月份我家就揭不开锅了。”大暑说的不假,八月份从外边分来的粮食就吃光了,沿街乞讨的乞丐又多了一批。南街的王乞丐有钱后就娶了孙姐儿,但是八月份孙姐儿就出现在南街上,粗布破衣,远不如原先开酒肆风光。
容瑾没怎么发表言论,抖袍起身,抬脚往外走:“天快亮了,去县上瞧瞧吧。”
“那我们的……”小喜生怕容瑾反悔,往前膝行两步一手撑空,他在床上半截身子掉出床外,被大暑拉住了衣服才没真掉下去。
“把他押在这就好了。”容瑾不知从哪摸来了麻绳,扭头对方禛露出个意味不明的笑。
方禛没反应过来,愣了愣。
半刻钟过去,容瑾体面地从屋里走出去,悠然地扫去身上的尘土,他低头看大腿处的脚印,这是方禛刚才挣扎时踢的,颜色很深,容瑾蹙眉“啧”了一声,抬手拍干净,心里想着回来之后要找个由头把这一脚还回去。
屋内几个小孩面面相觑,完全不知该如何处理被五花大绑捆在柱子上的方禛,不约而同心想:这算是把人卖给我们了?
容瑾往前走了一段距离,突然想起来没跟这几个小孩交待,方禛嘴上的布不要摘,又折回去。
方禛正用脚去够打斗时掉落在不远处的剑,刚好被探头进来的容瑾给抓个正着。
“小喜,不要把他嘴巴上的布摘掉,也不要把剑给他。”容瑾笑着瞧方禛,他需要去办件事,这件事不方便让人跟着,他想了想还是决定把剑拿走,“算了,剑我带着。”
“唔唔!”方禛瞪大眼睛,简直不敢相信容瑾真对他动手。
他这是要做什么?杀人灭口还是毁尸灭迹?皇上给他一月期限,要他观察记录容瑾在永平的一举一动,每晚都要写信送回阙都,若是断了信,上面就会派人下来查看,只要他前脚走出永平,不管去哪都会有人追杀,更别说他在阙都的弟弟。
“唔唔!唔唔唔!”方禛含糊不清地哼哼着,大概能听出说的是容瑾,你能耐。
“劳烦方观察在这稍作休息,容某去去就回。”容瑾笑着把地上的剑拿走,断了方禛最后一点自救的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