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朱聪颖机敏,心思玲珑,怎会不知萧峰已心存死志。她敬佩这个顶天立地,堂堂正正的男子汉,也感叹造化弄人,害得萧峰无以立足。世人谤他辱他,却无人懂他怜他。
阿朱甜甜一笑,双颊已有斑斑泪痕:“大哥,阿朱陪你。”
“好。”萧峰胸中激荡,慨然道,“得妻如此,夫复何求!”拾起地下的两截断箭,内功运处,正要插入自己的心口。
冷不丁,一道冷冷冽冽的声音远远传来,虽在六军之前,却清晰可闻:
“萧大侠,君子一诺千金,你昔日应承之事,今日还做不做数?”
萧峰动作一顿,奇道:“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自该兑现。但不知萧某什么时候应允你?”
白苏与段誉现身人前,淡笑道:“十九年前,你斗酒输了,欠下一个承诺,可还记得?”
一见到白苏,萧峰立刻想起幼年之事,点头道:“不错,萧峰那时技不如人,说好要替赢的人做一件事。小兄弟快快说来,萧某替你完成,也好无牵无挂地赴黄泉。”
白苏道:“简单简单,倒也不要做什么,只一点,待你八十大寿时,亲手为我倒上一杯寿酒,如何?”
阿朱眸子一亮,看着段誉唤了声哥哥,又看了看被他护在身后的白苏,调皮地叫道:“小哥哥。”
白苏瞅了小丫头一眼,心道:我比你哥哥年岁还大哩。
萧峰一听白苏的话就知其中用意,道:“小兄弟一片好心,萧某感激不尽,但宋辽征伐无休无止,萧某立身其间难以两全,唯有一死以谢天下。”
白苏笑了:“敢问萧大侠是大宋皇帝?”
萧峰惶恐:“自然不是。”
“那想必是辽国皇帝了?”
“也不是。”
白苏:“这就是了,你虽英名盖世,侠义无双,归根结底也不过一肉体凡胎,如何就要在这两军对垒之际,做祭天的牺牲了?宋辽之争由来已久,你看看边境那些平民百姓,他们难道就没有几个异族朋友了。至于血脉,这东西就更虚无缥缈了,蛮荒之地人人为衣食奔波,谁又管你是金人还是汉人了?”
萧峰怔怔,心头怅然若失,唯有掌心间一抹柔软滑腻的温热,熨帖着心脏。他死不足惜,可要连累阿朱一个大好年华的女郎,同自己一起长埋地下,岂非罪大恶极?
“白骨累累,何必再添一具?萧大侠,忘了你我斗酒之时的戏言没关系,可千万别忘了塞上牛羊之约。”白苏言尽于此,并不留恋,等到两国鸣金收兵,与段誉等人沿着崇山峻岭间羊肠小路缓缓行来。
这一日走到姑苏境内,忽有几个小乞丐过来刺探引逗,也不伤人,只有意将几人带到一处破庙前。
众人到时,只见一个剑眉星目的青年盘腿坐在坟头上,头上戴着不伦不类纸糊的冠子,神色俨然,正在接受一群村童的三叩九拜,口中只道:“众爱卿平身,朕既兴复大燕,身登大宝,人人皆有封赏。”
赫然是慕容复。
王语嫣正在一侧默默垂泪,阿碧挽着竹篮,手里拿着几块糕饼一一分发给孩子们。
唯有一紫衣少女格外顽劣,被几个乞丐簇拥着坐在一竹椅上,手里拿着炒花生糖栗子,一颗颗往地上抛洒,有样学样地呼道:“他要是能做皇帝,我也能做,你们怎么不来参拜我?”
村童们自然有奶就是娘,一会儿来奉承阿紫,一会儿去讨好慕容复,两处得利。
王语嫣星眸含泪,柔声道:“阿紫妹妹,表哥已经失了心智,你何必再戏弄于他?好妹妹,且去别处玩耍吧?”
阿紫仍源源不断地抛掷花生,花生用完了,就呵斥身后的小乞丐去买,还吐了吐舌头对王语嫣道:“我偏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