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员外侧着头,拿起一把大剪刀,咔嚓咔嚓剪出了一个鞋样,左手拿鞋垫,右手持锥,动作娴熟,最后送到嘴边,咬断线头。斜着眼瞄一眼方如意,哼道:“蠢笨。”
说罢,把自己那份塞进鞋里,脚一蹬,小指头在后脚跟灵巧地一勾,扭腰出了门。方如意看着他的背影,手里鞋垫掉在了地上。
苏奈也差点从树上掉下去,扒拉紧了枝叶。
孙员外走到门口,见所有的帮工、婆子还有被人扭着的孙茂,都盯着他看,四面一片死寂。
他斜眼看着这些,把离得最近的、目瞪口呆的管家推了个趔趄,右手别了别鬓边发:“看什么看?别挡着路呀。”
孙员外病了。
不是身体上的病,孙府里请来了不知多少个大夫,谁都瞧不出任何毛病。但是一夜之间,孙员外骤然转了性,忽而变得慈眉善目,待人轻声细语,谁也无法解释这变化。
就连最是人老珠黄的徐姨娘见他,还没叫出犬只和鹦鹉讨好,就让他一把亲热地拉住了手,双双坐在床边叙话。
徐姨娘受宠若惊,眼泪哗啦啦地往下淌:“老爷……”
苏奈从廊上走过时,听见孙府的帮工、伙夫窃窃私语:“方才我撞到了老爷,老爷竟然冲我笑!他那个……”他们做了一个五指开花的动作,形容孙员外那张脸上露出的笑容,“搁往常,还不是一个大嘴巴子就上来了?老爷这么一笑,笑得我身上凉飕飕的……”
“我倒觉得老爷现在好极了。以往柴少一些,工钱要克扣;饭菜放多盐,工钱要克扣;扣扣搜搜,怎么都能扣掉一半,现在能发全了!”
众人纷纷附和:“对对对!”
苏奈叹了口气,心虚地加快脚步,往明锦屋里去。
孙员外自病后,变得极其喜欢孙茂。以往他对这个儿子,无非是偶尔关心一下学业,平日里更喜欢和姨娘们颠鸾倒凤。现在,他一天要召见孙茂三次,孙茂无法,连课桌都搬到了孙老爷的大屋里,以便时刻侍奉他。
孙茂正看着书,让孙员外爱怜地摸上脸蛋,抬了头,见到父亲凑近的一张慈爱的脸,浑身一激灵,毛骨悚地站起来,捂着脸退了几步:“爹……”
“嘶。”
孙茂回头看去,原来是方如意坐在孙员外床上吸气,自孙员外转性以来,最喜欢方如意,每每将她留在身边,强令她叠衣服、洗衣、缝衣,现在她身边歪歪斜斜地摞着一堆鞋垫,正缝补衣裳,还是扎得满手血痕。
孙员外蹬蹬地走过去,生气地把衣裳从方如意手里抽出来,接着缝,责骂道:“你这个妮子,长得白白净净挺灵光,却连个针线活都做不好!”
方如意连忙低头,随他责骂。孙员外咬断线头,戳着她的额头道:“饭也不会做,衣裳也不会缝。就你这样蠢笨,真不知道我儿怎么看上了你!以后嫁给我儿子,还不知道要他遭多少罪。”
窗边的孙茂,“噗”地喷出了一线茶水,方如意也抬头,一脸震惊。
外面传来一阵敲门声。
孙员外边指指戳戳骂着,边去开门:“谁呀?”
门一开,一阵香风涌进来。
一个风骚女子扭着腰进来,哭着撞进了孙员外怀里:“老爷,是我啊!您身子怎么样,这几日,奴家担心死你了……”
话还未说完,胳膊就让孙员外从身上扯下来,抡到了一边。
孙员外向后跳了两步,闻了闻自己的肩膀,抬起脸,横眉冷对:“离我远点,一股骚味!”
苏姨娘樱桃小口微张,面色震惊,后面的哭声全卡壳在了嗓子里,看不见的毛都气得炸起来了:“您说什么?奴家哪有味道!”
她抬袖闻闻自己,是勾魂夺魄的香味没错。这个不解风情的老东西,居然敢说她有骚味!苏奈龇牙,一脚踏过了门槛,朝着孙员外伸臂:“老爷不是最喜欢奴家身上……”
孙员外却向后直躲,躲到了孙茂背后,摇晃着他的手臂,伸指头咒骂道:“呸!个骚狐狸!最讨厌你这种不要脸勾男人的,儿子,叫她离我远点。”
“老爷。”明锦见状不好,急忙迈过了门槛:“您这是怎么了呀?这是您从前最宠爱的苏姨娘呀,您不记得了吗?”
孙员外还是骂骂咧咧地往孙茂身后后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