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不知什么时候起了一阵大风,如墨的天空骤然劈下一道闪电,照着地面上晃动的树影,仿佛魑魅魍魉在夜行。
疾风骤雨,不过一刻钟,暴雨倾盆。
小丫头芙蕖冒着雨跑到屋檐下,摸着湿透的裤腿直叹气:“这么大的雨,明儿可还能不能停呢。”
正说话,窗户支棱一下打开了,林涣睁着惺忪睡眼问:“怎么了?”
芙蕖笑了笑:“大爷好生睡吧,外头下了好大一阵雨呢,院子里的蔷薇花都叫雨打落了。”
林涣打了个哈欠:“姑娘们那里可吵醒了没有?”
“我才从外头回来看过了,林姑娘那边的院子也亮了灯,想来也醒了。”
“什么时辰了?”
“才子时一刻呢。”
林涣想了想说:“你去换身衣裳,打里边小门里过,给上夜的婆子们提壶姜茶去,叫她们暖暖身子,撑过今晚上,好好守着,这几天这府里乱着呢,叫她们警醒点,别乱了阵脚,叫什么人闯进去惊扰了姑娘们。”
芙蕖应声,提了灯往外头走。
结果路过贾宝玉院子的时候也不知怎么,仿佛听到一阵叮铃叮铃的声音,还有一个幽怨的女声,把她吓了一跳,他又细听了听,总觉着还是有。
她也是胆子大不害怕,纠结犹豫了一下就去敲门去了。
敲了好一会儿,里头才有人出来开门,院里的可人穿戴整齐,颇有些防备,见是芙蕖也没放下心,问:“怎么了?”
芙蕖笑说:“可人姐姐还没睡呢?”
可人说:“我走了困,正和值夜的丫头们一块儿做针线呢。”
芙蕖听了这话便松了口气,心想着她们屋里既然有人醒着,想必也没什么大碍吧?便说:“我说呢,可人姐姐你忙,我得去二门上一趟,先走了。”
她走出去好几步,可人才松了一口气,把门关紧了往院子里头去。
里头没点灯,摸黑的夜里,麝月、秋纹、袭人三个正在廊下站着,三个黑黢黢的人影,把回转过来的可人吓了一跳:“要死了,你们几个站廊下吓我做什么!”
袭人问:“谁来敲门了?”
可人说:“林大爷院里的芙蕖从外头路过,也不知怎么忽然来敲了我们的门,才刚又走了。”
秋纹便松了口气:“吓我一跳,差点儿就乱了阵脚,这到了最后一步关键的时候了,可不能半途而废。”
走廊底下,宝玉院里的养的那些个鸟儿猫儿的都叫挪到里头去了,正当中供着一个神龛,布头底下盖着青瓦,青瓦底下塞了一颗煮熟的鸡蛋,神龛前头供着一道符篆。
秋纹说:“我娘才说了,这个啊,叫搭奈何桥,用来接引生魂的,小孩儿惊了魂下意识地要往地府里头跑,指不定就叫牛老爷马老爷当死魂拘走了的,若是搭这么一座桥,走到半路上,牛老爷他们就知道是家人来接生魂了,就把人放回来了。”
可人搓了搓胳膊上的鸡皮疙瘩:“好了好了,大半夜的可别说这些了,这会子这么大的雨呢,赶紧弄完睡觉去了。”
她虽也是宝玉房里的大丫头,却不怎么管事,也不大出门,这会子不过是被秋纹叫来,一时好奇,才一块儿跟来。
孰料秋纹说:“我娘说,这最后一步是把供着的符篆烧成水,过滤成清水儿,再给宝二爷喝下去就能好了,只是这人的生辰得和二爷同一天,我细想了想,咱们院里只你一个,才叫你过来的。”
她将供着的符篆烧成灰倒进碗里搅了搅,又拿黑布将里头的渣子仔细过滤出来,把碗给了可人。
可人犹豫了一下:“真喂啊?”
秋纹说:“你放心,我已经问过了,我娘说了,这是最好的法子,我家后头有个人家的小孩儿也是,他叔叔没了的时候被惊了魂,这么一弄就好了。”
可人半信半疑地端着水走到宝玉跟前。
这会儿宝玉还没睡,睁着眼睛直直看着外头。
可人被他那个眼神吓了一跳,差点端不稳手中的碗,连忙哄说:“二爷,喝水了。”
听到水,贾宝玉的眼睛略清醒了些:“水?什么水?”
可人说:“二爷病了,喝碗水就好了,这碗水可灵验了。”
她素来说话有些平翘不分,不懂前鼻音和后鼻音的区别,这会儿就把“灵”说成了“林”。
宝玉眼珠子动了动,一把夺过那碗水,咕嘟咕嘟喝下去了。
袭人等人见他喝下了,忙说:“二爷快睡吧,明儿起来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