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今天连池野这么五大三粗的人都矫情起来,那大家就一块吧,佟怀青不白拿人东西,便翘着嘴角看着对方:“还是,我自己选呢?”厨房里还弥漫着奶锅烧干的味道,混杂了红枣的甜,不难闻,但可能火苗跳动的时间太长了,手心都有点发热。池野认真地想了。不推辞,坦荡去怀揣期待,思考自己能拥有一个什么礼物。想要个……和他有关系的。兔子一类的小玩偶也可以,拥有相似的毛茸茸,说不定,可以听对方讲一讲自己曾经的事,难眠的原因。毕竟上次跟自己说的,全是小心眼记的仇呢。“我想好了,”池野斟酌着开口,“我喜欢……软的东西。”害臊。还是不好意思直接张嘴,说人家想要个毛绒玩具。佟怀青愣了下,旋即笑了。池野赶忙解释:“很好买的,要是有时间,咱们可以去转转。”同时可以顺便约会嘛。可佟怀青已经低下头,从这个角度看,睫毛长而翘,有点绒绒的质感。“简单,我头发就很细软,”很轻的笑声,“给你摸摸。”有段日子没剪了,稍微有点盖住眼睛,风一吹就会往后散开,真的很柔软。池野看起来心情不是很好的样子,勉为其难,被揉把头发,逗他开心好了。……怎么还没动静?佟怀青疑惑地抬起头,看着池野石化般地僵在原地。“怎么了?”池野猛地惊醒似的,连连后退,结结巴巴地:“请、请你不要说这样的话!”说完一扭头,直接跑出去了。佟怀青目瞪口呆地看着池野消失的背影,莫名其妙地挠了挠自己的脸颊。也没说啥啊,好家伙,居然连敬语都给用上了?今天早上,餐桌上出现了刚摊好的鸡蛋小薄饼。佟怀青在旁边坐下了:“请给我拿一张吧。”池野沉默着,用公筷挑起个饼,放到佟怀青的小碟子里。又软又薄,隔着光看都透亮,新鲜蛋液加了面粉和很少的水,切了院子里刚拔的小绿葱,细细地加点盐,不用再有什么作料,就足以是热乎乎的香。吃完饭俩孩子上学,陈向阳使劲儿招手:“哥哥再见!”池野点头,关好门进来,看见佟怀青居然拎着个小水壶,浇花呢。心情很好的样子,甚至都主动搭话。“回来了?”池野走到他身边,看着那盆旱金莲被灌了满满当当的水,决定当回不顾花草死活的昏君,柔声应道:“嗯。”佟怀青笑眯眯地:“这样浇可以吧。”旱金莲的茎叶都耷拉下来了。池野想了想,正要张口,就听见佟怀青继续道。“请告诉我好吗?”……这日子没法儿过了!池野咬牙切齿地瞪他:“你再跟我说什么请,我就……”就什么呢?没机会说完。因为佟怀青已经大笑着朝他扬起水壶,作势要往池野身上泼,这个笑容太明亮了,池野站在原地,不动不躲,但想象中的冰凉没有出现,只有溅到脸颊上的一两滴水珠。水壶早就空了。“给你也浇浇水,”佟怀青笑着走开,“请茁壮成长呀!”人影都消失在屋檐下了,池野才有些表情痛苦地蹲下身子,捂住自己的胸口。妈的。好可爱。要疯了,完全受不了。这天上午,远道而来的客户心惊胆战地站在一边,看着这位以手巧闻名的修车行老板,几次三番,差点砸中自己指头。好在最后效果不错。坏了的发动机再次轰鸣,油耗却要比之前更少,客户惊喜地拍了下车身的蓝漆,觉得老板看着有点吓人,干活也沉默寡言,但为人应该不错。毕竟技术是真好,收费也不高。“我今天带的都是整数,”客户翻开自己的钱包,“能找零吗,请问?”生活中,倒装句很常见。不至于听不懂吧?客户的动作停下了,因为面前的高大男人,身形突然凝固。他有些狐疑地重复:“请问……妈呀!”池野猛地转身看他,目露凶光。“不、不用找了,对不起!”几张钞票被慌乱地放在玻璃柜台上,不等池野回话,那人就跟也新换了发动机似的,连滚带爬飞速逃窜。池野叫了两声,没追上,就叹口气,又坐回凳子,使劲儿搓了把脸。低头一看,呀,手上还有黑乎乎的机油,忘记洗了。以前不会犯这样的小错误,他爱干净,只要干完活,一定是洗完手再去碰别的东西,今天可到好,心里有事,给自己抹了个大花脸。站起来去洗脸,洗手池是他亲手做的红木落地面盆架,上面镶了个椭圆镜子,记得邻家有位婶婶是新搬来的,看了很喜欢,说在她们那个年代,哪家姑娘有这样的嫁妆,谈什么样的对象都腰杆直呢。给池野听得有点小得意,带着婶婶回家看了圈,说这衣柜和书架,以及孩子写作业用的桌椅板凳,都是他做的。婶婶半天没合上嘴。瞅了会回头说,你还在上面雕花纹啊。那可不,是梅兰竹菊四君子呢。秀气,不张扬的好看。只有对面那屋的柜子上不一样,刻的是龙凤和鸳鸯,是一个哥们快定亲了,他亲手做的贺礼,结果还没等送出去呢,婚事就吹了,那大老爷们哭哭啼啼地拉着他喝酒,被蹭了一胸脯的眼泪,弄得池野也怪郁闷。郁闷的不是贺礼没送出去,浪费了他的时间,而是觉得失恋这么可怕吗,哭成这样。出息呢。哥们抱着啤酒瓶嚎啕,嚷嚷自己要出家。旁边有人插话,说大哥你手咋啦,怎么划拉那么大的疤。用锯子的时候碰着了,不碍事,池野习惯了。做点东西对他来说,等于出出力气嘛,算不了啥。那时候池野还没办厂,刚买下前面的门面修车,生意还成,都知道他不做缺德事,不像有些人专往门前大马路上撒钉子,给自行车胎充气也不要钱,平日里闹钟不响了收音机坏了,都愿意来找池野修,甚至连小娃娃的车子出问题,都拎着过来敲池野的门。池野在街坊邻居面前,很温和。看着那个花花绿绿的摇摇车,笑了半天。还是自带音乐呢,开关却别着了,声音卡顿而魔性,于是池野就在“小燕子,穿花衣衣衣衣”的背景音中,费不少功夫,给车子修好了。为啥用这么久的时间呢,因为摸了把,发现这个厂家质量做得一般,塑料片衔接处都有倒刺。从头到尾整修完毕,乐曲恢复正常,开始继续往下播放:“我问燕子你为啥来,燕子说”小娃娃奶声奶气地接了句:“这里的春天最美丽!”春天美不美丽,池野不知道,反正现在镜子里的他,表情挺美的。别看脸颊上有几道黑乎乎的印,香皂洗不干净,但嘴角是翘着的,眼睛柔和地往下弯,看到水就想到佟怀青,拿起扳手想到佟怀青,连空气中那若有似无的花香味儿,都他妈能让他想到佟怀青。脑子觉得要崩了。心里却美得不要不要的。好容易给蹭上的机油洗干净,池野擦完脸都要走了,顿了会又拐回来,盯着面盆架上的格子看。那里,放了瓶池一诺的香香。擦脸用的霜。小姑娘有时候会在这里睡午觉,醒来洗完脸,可讲究啦,一定要再涂点东西再去上学。“哥,你不懂,”池一诺曾经说过,“脸上的水擦干后,不抹香香的话,会皴。”“很丑的!”池野往后看了眼,趁着外头这会没人,把那瓶霜拿下来,他手大,儿童面霜做的又精致小巧,搁在有些粗糙的掌心里,挺滑稽。还别扭。涂到脸上的时候,凉凉的,香味有点腻。池野之前没抹过这玩意,撑死在冬天刮寒风的时候用个大宝,纯粹怕冻伤,毕竟安川县下雪的时候特别冷,稍不留神,脸蛋就会生冻疮,又红又硬,痒得慌,抹点东西保护下,皮肤会柔软许多。怎么跟做贼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