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宁急匆匆带回来的饭菜总算是让梅先生脸上有了些许好脸色,他示意郁宁落座,郁宁在梅先生家里跟自己第二个家一样,也不客气就一屁股坐了下来,方落座,郁宁看着梅先生动了筷,也跟着夹了一筷子,浓郁的滋味儿在口中化开,他正想夸一句这虎皮蹄髈做得地道的时候,梅先生屈指轻扣桌面,道:“食不言,寝不语。”
郁宁应了一声乖巧的吃起饭来。
两人用完餐,下人端着水来给梅先生洗手净口,换了一身浅灰绣仙鹤穿云的外袍,郁宁也跟着一并梳洗了,梅先生家里还留着他的衣服,今天天色已晚,郁宁不可能连夜回山中,便打算在梅先生这里留宿了。等两人更完衣,梅先生将他带入书房,散了头发让身后阿周拿着一把小篦子给他通头发,又在郁宁服侍下捧了一盏茶,一切摆弄得舒舒服服了才施施然的问:“有什么事儿?”
“没什么事儿呀。”郁宁下意识的回答。
“没事的时候,郁先生怎能想到还有个师傅?”梅先生警告的看了他一眼,郁宁才想起来茶杯那件事儿,讪讪的从袖袋里把碎片摸了出来,放在了面前的茶几上:“师傅,我有一位长辈的爱物给摔碎了,贵重倒是不见得,就是用了几十年舍不下,您瞅瞅能不能……”
“不能。”梅先生放下茶盏,伸手拨开包裹着碎瓷片的手帕仔细翻检着,眉目不动,直接了当的打断道:“你当我是个什么,今天给你修个杯子明天给你补个花瓶?是不是过两天你家邻居黄狗的饭碗儿打破了也得拿来让我给补一下?”
“看您说的,我哪里敢这么造次。”郁宁知道梅先生心里的气还没消下去,当下耍赖一样的拽住了梅先生的袖角,讨好的说道:“就这一回……徒弟保证,就这一回!”
梅先生看向袖角,见着自己衣袖被郁宁那只手拽得皱得没了形,又想到今天穿的是他最喜欢的常衫,额头青筋跳了跳,呵斥道:“松手!”
“我不!师傅不答应我就不松手!”郁宁拽着梅先生的袖角,理直气壮的道:“师傅连个破杯子都不乐意给我补,师傅是不是另找了关门弟子,不疼我了?”
“……”梅先生甩手,将郁宁的手拂到一边:“胡言乱语什么!你再敢如此胡搅蛮缠小心我将你赶出门去!”
“那敢情好,刘先生还就等着我哪天被你赶出门去捡了我去当他的关门弟子呢!”
梅先生还没说什么,他身后的阿喜噗嗤一声笑了出来道:“先生,你就应了少爷吧!总不能真把少爷赶出去让少爷当账房的徒弟吧?别说,您要是真能赶少爷出门,怕是您早上赶少爷出门,下午就能听见隔壁刘先生要摆宴席放鞭炮啦!”
阿喜是一个十六七岁的小姑娘,长得娇俏,却有一手好厨艺,其他琐事也十分精通。就梅先生这样一个挑剔的人物,她一个人就能将一个宅子料理得干净利落让梅先生都挑不出半点错处来,这份本事郁宁自认万万不及。
郁宁听了眉开眼笑的看向阿喜:“阿喜好样的,回头等到阿喜要嫁人了,我一定多多备一份嫁妆给你,不叫师傅为难你夫婿。”
阿喜听了也不恼,欢欢喜喜的屈了屈膝:“那阿喜就等着少爷的嫁妆啦!”
梅先生气得把自己的头发从阿喜手里拽出来,瞪了阿喜一眼:“你就一味纵着他!再过几年都要是而立之年的人了,到现在连本《明石经》都不能倒背如流,换作他三个师兄,谁不是在他这个年纪的时候就是独当一面的大师傅?”
梅先生越说越气,又狠狠地瞪了一眼郁宁:“笑什么笑,整天嬉皮笑脸的,我怕不是上辈子欠了你的!我已是快知天命的人,还能教你几年?也不知居安思危,若让人知道我梅若的关门弟子是个废物,我也不用你给我摔盆举幡,你将我骨灰往湖里扬了算了……我可没脸去见列祖列宗!”
“师傅莫气莫气。”郁宁见梅先生是动了真怒,连忙走上去跪在梅先生脚边,伸手握住了梅先生的手,抬头望向他,劝慰道:“师傅莫气,徒弟没有天赋又不是一日两日,我入门那一日师傅不就说了我撑死了也不过是将您的本事学个一成两成,日后能做个掌柜已然是东家给了面子的了。”
“再者徒弟也有一两门手艺,就是不做掌眼先生也不去做修补的师傅,也饿不死的,您尽管放心。”
“……所以你整天就吃喝玩乐不好好背书?”梅先生沉默了半晌,幽幽地道:“我这么说……那你还真就当真了?”
“……不然呢?”郁宁下意识的回答说,紧接着他好像意识到什么,顿觉头皮发麻:“师傅是说着开玩笑的?”
“你说呢?”梅先生将手自郁宁手中抽出:“难道我还要夸你老天爷就是要赏你这碗饭吃,就算是不学不看也能超出师傅许多?”
“……”
师徒两个面面相觑,紧接着郁宁尴尬的挪开了视线。梅先生此时也不知道是笑好还是干脆把这个不争气的徒儿给扔出门去好,将茶几上的碎瓷片一收,指着大门说:“你给我滚。”
郁宁麻溜的从地上爬了起来,本来想还和梅先生黏糊几下,见着自己衣服上的灰土,也不敢再往梅先生身边凑:“那徒儿就先回房休息了!师傅别忙得太晚,徒儿不着急!”
“滚——!”
翌日清晨,天蒙蒙亮的时候,郁宁睡在暖融融的丝被中还沉浸在黑甜乡中,突然知觉身上一凉,他睁开眼睛,下意识的想要把被子捞回自己身上,就看见阿喜忍着笑站在他床边,一本正经的道:“先生说了,少爷以后五更就要起,今日要背完半本书,晚上少爷若是能通过先生的考校,才能睡觉哦!”
“……”郁宁瞬间清醒:“这个……我有事我先回家一趟!”
“先生说啦,以后少爷就住在先生这里,给先生养老送终!”
“师傅身体康健,风姿过人,不说活成什么人瑞,至少活到个七八十那是没问题的,现在就谈什么养老送终……不吉利。”郁宁下意识的回道。
梅先生刚进徒弟房间大门就听见徒弟这样夸自己,不禁点了点头,心想还算他说了句人话。他本想进去训斥一二,听到这里想想算了,扭头去了外间等郁宁一同用饭。
阿喜拍了拍手,外头的阿昌应了一声‘水烧好了’,阿喜上前就一把捞着了郁宁还拽了个角的被子,将被子用手臂卷得干干净净的:“少爷,热水已经备好了,您先去梳洗着吧!阿昌会服侍您的,我给您收拾屋子!”
“我不……”郁宁看着外头还蒙蒙亮的天空,不禁想要垂死挣扎一番。
“先生吩咐了,少爷若是不愿意起床,那就要用冷水泼少爷呢!少爷您就行行好,换掉一整床被褥可是很累人的,少爷就疼疼阿喜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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