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父亲是个反贼,作为他父亲的儿子,高洵之自然不像其他人对贺家那么忠诚,后来一路辗转,吃尽了苦头,他这颗浮萍才终于落地生根了。
二十三年前一场灾难,十年前又一场灾难,记忆中全是红色,这样的噩梦他们是靠着自己的一双腿走出来的,朝廷从未帮助过他们一分一毫,那所谓的皇帝,更是连他们的哭喊声都听不到。
听到了又有何用?他们这样一群贱民,难道还能引起九五之尊的注意吗?
所以他真是不愿意让镇北军与拥戴朝廷这几个字沾上关系,一想到那样的场景,他就感到恶心。
但他也知道,萧融这样做有他的理由。萧融让屈云灭不要再做大将军,而是真的承担起镇北王的职责来,屈云灭答应了,高洵之听说以后还十分的欣慰,觉得他看着长大的孩子终于是成熟了。然而直到此刻他才发现,他这个黄土埋到腰的人,竟然也犯了同样的错误。
他是镇北王的丞相,是管理着一国的丞相,为何他的目光还是停留在镇北军三个字上呢?过去的血泪属于过去的人,百姓何辜,新加入的将士又何辜,凭什么他们要因为自己一时的短视,就被卷入无尽的战火当中,以至于丢了性命呢。
所以啊,萧融说得对,这一战能避免还是避免的好,既减少了伤亡,又能让大王少背负一些骂名,与这二者比起来,自己心里的这点不舒服又算得了什么。
高洵之长长叹气,难怪萧融始终不愿意称他一声高先生,而是一直叫他高丞相,他这是在提醒自己啊,可惜他白活了那么多年月,竟然直到现在才意识到萧融的苦心。
萧融:……你想太多了。
*
另一边,黄言炅回到住处以后,就把门关上和周椋商量了近两个时辰,等到下午太阳都躲到云层后面了,他才和周椋说说笑笑的出来,看见守在不远处的镇北军他也目不斜视,一副喜怒不形于色、让人看不懂他到底想干什么的模样。
来的时候他很着急,如今回去倒是不急了,他带着周椋出去逛陈留城,萧融得到消息也没让人拦他,就随他去看。
反正如今城里什么都没有,他逛也是白逛。
萧融想的倒是挺好,问题是他脑子里装的事太多,阿树如今又在伺候老太太
,没人帮他记着琐碎的小事了,结果就导致,连他自己都忘了外面那些五大三粗的志愿者们。
……
被派出来的将士们:当兵久了,真是什么差事都能碰上。
瞧瞧这都什么跟什么,他们可是兵,为什么要白给人们做苦力,而且人们根本就不感谢他们,一看到他们出现,全都惊恐的四散而逃,仿佛他们是什么洪水猛兽。
昨日是第一日,那时候更夸张,他们中的一个小队发现某几户人家离河边远,准备在其中一户人家里面挖一口井,结果带着铁锹进去之后,那户人家的老太公举着斧头哇呀呀呀的杀出来,一副活够了、今日就要跟他们同归于尽的模样。
把那队挖井的将士郁闷的不行,偏偏他们这些被挑出来的人,都是那种比较窝囊的、没什么脾气,不会像脾气暴躁的同僚一样,一言不合就抽刀杀人,被这样对待了,他们也顶多就是夺走那个老太公手里的凶器,然后一脸不高兴的继续挖井。
等他们挖好走人了,还把斧子丢了回去,那家的老太公被家人扶着,一家六口全都震惊的站在一起,一开始他们还紧紧簇拥着、互相之间一点缝隙都没有,后面越来越惊讶,就下意识的分开了。
过去好半晌,那家的儿子才问老太公:“阿、阿爹啊,他们真是来挖井的?”
老太公:“……”
儿媳妇也问:“阿爹,他们连咱家的水都没喝一口,好像不是来抢咱们的?”
老太公:“……”
老婆子也问他:“这世上竟还有这样的兵,良人,你不管三七二十一便冲出去,咱们该不会得罪人家了吧?”
老太公:“……”
孩子年纪小,只嗦着手指不说话,毕竟她也看不懂发生了什么,而牵着这孩子的小姑突然开口了:“阿爹,刚才夺您斧子的那个兵,他长得可真好。”
老太公:“…………”
他彻底怒了:“都瞎嚷嚷什么?!要不是你们叫喊大兵抢粮了,要拆咱家房了,我能出来吗?!去去去,都回去,把篱笆门关上!”
说完,他先愤怒的往回走,但没走几步,他突然停下,纠结了一会儿,他还是破罐破摔的朝身后的老婆子喊:“给我拿个桶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