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山的凉亭里,弥景的灯笼放在了石桌上,出家的和尚不喝酒,出征的主将也不喝酒,所以他俩中间放的不是酒壶,而是茶汤。
夜风带来凉意,本来让人感到燥热的炭火,如今却成了取暖的好东西。
煮茶也是屈云灭来,他熟练的往里面加着佐料,时不时还看看火候,他体热,平时不爱喝这东西,但这不代表他不会煮,在他小时候高洵之很是忙碌,那时候就是小小的他坐在一旁,给高洵之煮茶喝。
这应该是比较赏心悦目的一个画面,毕竟大王颜值也很能打,他穿上士人服就能让萧融挪不开眼,做这围炉煮茶的士人爱好,举手投足之间更是魅力十足。
但坐在他对面的人是弥景,这都不能算是抛媚眼给瞎子看,而是抛媚眼给熊瞎子看。
……
弥景默默的看着他,过了一会儿,他突然说道:“大王今日好雅兴。”
屈云灭瞥他一眼:“出征在即,多年仇恨即将一笔勾销,这兴致自然就上来了。”
弥景微笑:“原来如此,我还以为是萧公子又说了什么体贴大王的话。”
要是换了旁人,听到弥景这样揣测自己的想法,大约都会有点不高兴。但屈云灭从茶汤上抬起头,他定定的看了弥景一会儿,然后他的嘴角就十分得意的翘了起来:“也有这个原因在。”
弥景:“……”
屈云灭:“但他没有说体贴本王的话,今晚的他对本王很是不敬,不过他的不敬也不是一日两日了,况且即使他说着不敬的话,本王也能明白他真正想表达的意思。”
弥景静静看着他。
屈云灭盯着弥景,本来还算和善的脸色渐渐变得不虞起来。
弥景:“……”
罢了。
他再次微笑道:“哦?不知萧公子想表达什么意思呢?”
屈云灭这才意味不明的哼笑一声:“他担心本王会在战场上出事,他不舍得本王奔赴疆场,唉,有这样一个柔弱不能自理的幕僚在身边,叫本王如何能放心离去呢。”
弥景:“…………”
他一脸复杂的看着屈云灭,总觉得他应该是误会了什么。
但屈云灭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无法自拔,而等他脱离出来的时候,他又一瞬间变了脸,目光沉沉的望着弥景,他张口说道:“所以本王要拜托佛子一件事。”
弥景等着他后面的话。
“萧融让我日日都给他发信证明平安,但他从未说过他要给我发信,想来若是陈留这里出了什么事,只要不伤及根本,为了不打扰北边的战事,他一定不会告诉我,而不管是虞绍燮还是张别知,乃至是高先生,他们都太听萧融的话了,唯有佛子你,你不会被他说动,关键时刻,你只会做你认为对的事,本王说的可有错?”
弥景望着他,他也笑了一下:“不错。”
屈云灭这才露出一个满意的神色来:“那就劳烦佛子了,本王对鲜卑志在必得,但若萧融有什么事,再灭十个鲜卑也不够给他偿命的。”
弥景听着屈云灭的语气,他微微蹙眉,“萧公子历来都不喜大王迁怒他人,假使萧公子出了事,也不一定便是鲜卑的责任。若大王一意孤行,萧公子怕是会着恼。”
屈云灭撩起眼皮,似笑非笑的看着弥景:“若他还能管我,我便再听他一次,若他没法再管我了,那我杀一千还是杀一万,又有什么关系么?”
弥景怔愣的看着他,而屈云灭给自己盛了一碗茶汤,刚出锅的茶汤烫得很,喝到嘴里甚至让人感觉不到温度,只能感到那尖锐的刺痛,就像他刚刚说的假设一般,即使只是一个假设,也仿佛是一盆滚烫的水猛地泼在他心里,让他本能的想要躲避。
弥景的神情有些愕然,心中陡然而起的警惕也在屈云灭这突然沉默下来的态度当中渐渐落了回去,比起屈云灭这赌气一般的发言,弥景更关注另一件事。
他细细的打量着屈云灭此时的模样,片刻之后,他突然出言试探:“大王,萧公子的身体本就不好,还屡次吐血晕倒,其实若是有一日他去了,也不是——”
屈云灭怒喝一声:“闭嘴!!!”
原本的好心情彻底消失了,屈云灭把茶盏直接扔到了外面的草丛里,他站起身,对着佛子就是一顿怒骂:“整个王府里萧融是最看重你的人!当初若不是他反复劝我,我才不会让佛门中人加入镇北军!你渡天下人,善待每一个生灵,你怎么就不善待善待萧融?!别再让我听到你说这种话,我不管你是佛子还是佛祖,你再挑衅我一次,我就让你死无葬身之地!”
屈云灭暴怒着离开了,临走之前他还把那茶汤锅掀了,一点都不给弥景留。
弥景:“…………”
这一锅茶汤最起码害死了四株可怜的小草,但弥景盯着那片还在冒热气的泥土,完全顾不上为这些倒霉小草哀悼。
弥景今年二十八岁,如果论阅历,高洵之都不一定能比过他。
即使如此,屈云灭今晚也还是给他开了眼了。
…………阿弥陀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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