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树影婆娑,迎面吹过来的风暖意捂汗,带着山顶上青草与烛火之气。
经幡神明,夜里未眠。
张意之避开夜里在庭院中三两结群的宫人,一个人提着灯纱神鬼不知地翻进裴镜渊的房间。
他身边没有人侍奉,即使是出了事晕倒了除了一个三心二意的赵骅忙前忙后,似乎也只有奉行旨意小心谨慎的几个宫人打打下手。
现在夜已经深了,赵骅抱着剑守在门口的台阶上打着鼾,张意之可谓并不费力。
裴镜渊在床上卧着,整间屋里只有细烛燃烧的“噼啪”声。
张意之收回目光,挑着袖子伸手把灯放在窗边。
屋里暖,细碎的夜风徐徐从窗边吹尽,灌进纱帐,隆胀又落下。
张意之拾步站在了裴镜渊床头。
从来面目不动克制冷静的少年状元闭着眼,如同瑟立在寒风中安静的覆山冬雪,不同于往日里动起来时的讳莫如深,此时他双颊微苍白,长睫微颤,倒显得绝色而平易近人。
那天晚上,在书房,张意之查了很久很久,一个在最得意时候莫名死去的世家权臣,似乎不应该意想到自己会在突然死于非命,因此他没有给后面的事留下丝毫退路与线索。
那些承载着他前二十年记忆的信笺与摘抄,或多或少为张意之刻画出一个栩栩如生的年轻人,会因为风势不好受到责罚而委屈,会因为太子殿下莫名其妙的靠近而警惕,也会因为裴镜渊四处作对而咬牙切齿。
他不是众人口中不一而足的纸片,而是曾经活过,却在一场大雨一场海棠尽落中被带走的张演之。
他的出生到去世,难以评说,难以载量。
当复杂的情绪堆积在脑海,张意之忽然觉察出一个不合理之处。
张演之未免太过于喜欢提起裴镜渊。
而那一页被涂画、撕毁的笔录上面,在残灰里唯能辨别出来的也只有“镜渊”两字。
既然线索断了,那就先用最简单的法子探一探。
张意之收回目光,转身来到了书桌前。
她解开了那一小包书信。
熟悉的墨字与那日留下的简讯如出一辙,若有什么不同,便是语气谦虚而带有些面上不易察觉的亲近。
这是他与他的老师卢先生的通信。
老师劝诫他刚立朝堂之上,行事勿过于乖张。
他在那张信上做了简单标注,言语间犀利非常,丝毫不加掩饰,将锋芒暴露在纸笔之间。
甚至于朝堂之上与张演之争辩更要直接。
这才是亲近之人能够看见的裴镜渊。
只是张意之现在无心分析他的风骨,她一封一封快速往下看,直到看完也没有发现什么有意义的价值。
张意之将手又翻向了那一摞子书……
风声鹤唳,草木皆春,裴镜渊微微滚动因为没有进水而毛躁的喉咙,眉头紧皱似乎陷入了巨大的痛苦之中。
直到惊愕醒来,冷汗出了一身,他紧抓身下床单睁开眼,瞳孔骤缩,久久回不过神。
前二十年的岁月如同过马灯,逝去的岁月残枯,留下身形渐长愈发沉默的少年郎。
暖风吹去粘腻,他尚在人间。
“哗啦啦……”不易察觉的翻书声响起,他眉眼微动侧目看向了屏风后面的身影。
张意之如临大敌,还在疯狂寻找可能存在的蛛丝马迹。
裴镜渊察觉那人是张意之,反而逐渐放松下来,他就静静瞧着张意之如同小贼翻来覆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