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肺地取笑说是“泥猴子”。受了这一次“惊吓”,我再也不敢往前走了。日头越升越高,不久,就看见前面有渔民开始返回,说是马上就要涨潮了。
我们在石坝下的水沟里洗了脚,我的裤子又湿又脏地裹在屁股和腿上。等我们爬到坝上,回头一望,只见很远的地方有一条白色的直线,正在慢慢地朝我们逼近。我知道那就是我从未见过的大海——的潮水。
回去路上,男主人向满载而归的渔民买了一袋蛎蝗。他用小刀撬开硬壳递给我们。陆义阳、“大头”嘬着嘴巴哧溜一吸,蛎蝗洁白柔软的身子便滑进了他们的肚子。孙霞也鼓起勇气吃了一个,而我看着那尚在蠕动的滑腻腻的蛎蝗ròu,竟觉得好似鼻涕,说什么也不肯吃,哪怕陆义阳他们一个劲地劝我说“很鲜很鲜的”。
一回到院子,我第一个冲了进去,打了水跑到小房间里洗澡换衣服,女主人用井水帮忙冲洗了我的脏衣服。午饭,女主人就用我们捡拾的泥螺炒了一盘葱油泥螺,吃得我们满嘴油光,直嚷嚷着“好吃”。吃了午饭,男主人用拖拉机送我们到路边,搭乘返程的面包车。我们的“寻海之旅”正式划上了句号。
回来之后,好一段日子,小张叔叔见了我就笑我是“海里头人”。据说在海边,海风吹吹都是会黑的。而且糟糕的是,我和孙霞都长了虱子。妈妈每天都用硫磺皂给我洗头,当我从脸盆里捞起头发的时候,就会看见水面上漂浮着一层虱子的尸体。王阿姨还问老城区里的居民借了一把木头箅子给我,我就在饭桌上摊开一张报纸,一遍又一遍地箅我的头发。虱子“噼里啪啦”地掉到报纸上,早就等在一旁的陆义阳就用手指甲飞快地把它们一一掐死。我们杀虱子杀出了成就感。当后来,我头发上的虱子越来越少,终至于无的时候,我们居然还有一点点失落。
暑假快要结束的时候,我的十岁生日也到了。记忆里,生日就是那一盘香喷喷的放了ròu丝、香干丝和豆芽的炒面,每每吃得我撑圆了小肚子。记得有一次还是爸爸亲自下厨,赤着膊,哼着歌,在宿舍门口的酒精炉上给我炒出来的。然而这个生日,就连一向不讲究仪式感的妈妈,都空前重视起来,叨叨了好久。为了给我过一个难忘的十岁生日,大家早早就准备起来。小张叔叔提前一个月就在解放街的副食品店里订了一个十吋的麒麟奶油蛋糕。生日那天,陆叔叔一早就借来了圆台桌面,架在我们家的餐桌上。妈妈和王阿姨在厨房忙了一上午,烧出了一桌的好菜。我请来了我所有的好朋友——陆义阳、孙霞、玲子姐姐和“大头”。
当大家在圆桌边坐下,小张叔叔便用打火机点燃了蛋糕上的10根生日蜡烛。这时时针“当”地一声,指向12点钟,早就打开了的收音机里传出女播音员温柔甜美的声音:“今天是炎雪小朋友十岁生日,让我们一起祝她生日快乐,健康成长!”生日歌的旋律响起,大家都拍起手跟着和唱起来:“祝你生日快乐,祝你生日快乐……”我激动得热泪盈眶,心想从今往后的每一个生日,我都要跟大家一起过。我没有意识到自己正在走向童年的尾声,而长大意味着改变,意味着很多人和事都会不一样。
在大家的祝福声中我许了愿,吹了蜡烛,切开蛋糕分给在座的每一个人。麒麟奶油吃上去硬硬的,有点塑料感,但这已经是我们吃过的最好吃的蛋糕了。陆义阳和“大头”吃得一点不剩,陆义阳还问他妈妈:“我生日的时候能不能也买一个啊?”王阿姨轻轻地在他脑门上敲了个栗凿,笑骂道:“你呀,等20岁吧!”大家都大笑起来。
每个人都为我准备了礼物,舅舅从上海寄来了最流行的矫正书包和一整套迪士尼文具,王阿姨买了布料亲手为我做了一条泡泡袖连衣裙,玲子姐姐送了我一双人造革凉鞋,孙霞送的是一条缀着玻璃鸡心的项链,陆义阳送的是一整套崭新的《四大名著》(一想到买书的零花钱是他卖牙膏皮、金属丝一分一分积攒起来的,我就特别感动),“大头”送的是一个会眨眼睛的洋娃娃。小张叔叔的礼物是最让我们欢呼雀跃的,是的,我们,因为他送的是四张歌舞团演出票!
早在几天前,我们就听说有一个来自北方的很有名的歌舞团来到小城演出。玲子姐姐和她的男朋友已经去看过了,我们听到他们在楼梯口热烈地谈论,玲子姐姐盛赞那个跳“霹雳舞”的小伙子,长得帅,跳得又好。男朋友吃醋了,怪她怎么就知道盯着小伙子看,别的姑娘跳得也很好啊,据他看一点也不会比小伙子差。玲子姐姐笑着推了一把男朋友:“我上去了啊!”说着就脚步轻快地上了楼。我和陆义阳在纱门后“吃吃”地笑,心想这“霹雳舞”是个什么玩意儿?居然惹得玲子姐姐的男朋友吃了醋。
这天晚上,我们一放下饭碗,就兴冲冲地在楼道口集合。我们先去给老阿婆送了生日蛋糕,然后勾肩搭背地朝大会堂走去。大会堂座落于小城最中心的鸡鹅行道地,与小城另一个重要的文化娱乐场所电影院分立解放街南北两侧。那时候,大会堂除了开政府大会,贴安民告示、法院大红勾布告,还承办了一些大型的演出活动。虽然前不久这里刚对几个杀人犯开过千人宣判大会,但此时在我们眼里,它庄严肃穆的外观更多地散发着喜庆欢快的气氛。
离开场为时尚早,大会堂门口只有几个小贩背着木箱,兜售香烟、冰棍、瓜子、鱼片等。我们买了冰棍、话梅和汽水,一边吃一边闲逛。鸡鹅行道地自小城初建以来就是最繁华的贸易集市地,大会堂马路对面是一个露天的自由贸易市场,白天人声鼎沸,很是热闹,此时早已收市,只留下一排排的屋棚和空空如也的水泥板摊头。陆义阳和“大头”调皮地跳上摊头,在上面走着、跑着,陆义阳不小心一脚踏上一块松动了的水泥板,整个人猛烈摇晃了一下,吓得我们大叫了一声。他敏捷地跳了下来,回头对我们“嘻嘻”直笑。
我松了一口气,吸了一口汽水,忽然觉得身边的水泥板下有动静,不经意地看了一眼,却吓得魂飞魄散。那下面居然躺着一个人!
我和孙霞逃到陆义阳和“大头”身边,我们四个人八只眼睛,全都一动不动地盯着那水泥板下,害怕得大气不敢喘,只见那里慢慢冒出来一个长发纠结蓬乱的脑袋,左右张望着,然后朝我们转过头来——我认出来,竟然是那个女疯子!
我感到陆义阳抓紧了我的胳膊。
她看到我们,皱了皱眉头,似是很不高兴被我们吵醒。我注意到,她身上已不再是花棉衣,而是一件破烂的格子衬衫,脏得快看不出上面的格子了。她看了我们一会儿,慢慢地又把头缩回水泥板下。
陆义阳拉了拉我的胳膊,低声道:“快走!”可是我却如吓呆了一般,一动不动。我发现,她的半张脸都肿起老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