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现在已到陈留河界。
对,就是陈留城那条外还有石桥,还有集市,还曾五月五赛舴艋的陈留河。
可这条河,现在不仅仅是一条郡界,还是一条百姓眼里,地狱与天堂的分界线。
这座始终屹立在陈留河上,古朴内敛且平常的陈留石桥,如今在人群的眼里,却变得那般巍峨,那般雄伟。
因为此刻的陈留桥,承载的不再是行人商旅,也不再是车马货物。
它承载的是乱世中,百姓被迫苟延残喘的渺茫希望。是这悲哀时代,无数河内百姓延续卑微生命的通道。
如今的陈留石桥集市,已经不复往日光景,那些曾经热火朝天的商贩,早已不知所踪。
可如今的这座石桥,却是那民生凋敝的河内百姓,唯一能逃离人间地狱,通往美好未来的桥梁。
因为只要过了桥,就是陈留,就是可以不用被王匡敲骨吸髓的天堂,就是能被张邈这位人尽皆知的爱民太守庇护的子民。
只要过了桥,就是生的希望!
我牵着黑风,站在河畔,吃着手中土麸饼。麻木的看着石桥上比往日更为萧索落寞,内心感慨万分,却都化作一声长叹。
萧索,是因为桥上不见往日商旅,却尽是稀稀拉拉的逃难流民。他们或是拖家带口挤上驴车;或是抱着小儿沿路乞食;又或是为求生路,早已满嘴血污,易女生食,宛若刚从地狱爬出的零稀饿鬼。
石桥上仿徨通行的百姓,无一不是曾经各种各样,多姿多彩的鲜活生命。如今却尽皆面黄肌瘦,眼神空洞,如丧考妣,宛若行尸,衣衫褴褛,步履蹒跚向着陈留靠近。
如今河内因为王匡肆意妄为,椎肤剥髓,加之曹操荥阳一战,袁绍又屯兵河内。而今又夏收未至,耕田却早已荒废,百姓也纷纷奔逃避祸。
河内各地,连带司隶开封中牟等地,粮价已经飞涨到2000钱一石。可这却还仅仅是粮价,而市面上早已连一粒粟米都寻不见踪影。
连去年还尚有余粮百石,可以轻易赠予我们的刘庄,今年却吃上了比于鲁木做的内脏硬饼,还要差劲的——野菜黄土硬麸饼。
里长家于腊月时尚且能被郡中官吏士卒强闯民宅。将家畜就地吃干抹净后,还能再连板车与仓中余粮以朝廷名义,征纳得一干二净。
那天我帮忙打开了,刘里长家的粮仓拿取族谱,才发现里面早已经躺好了两只风干的老鼠了。
如果不是里长还有些许麦粒余粮,因去年丰收仓满,无地存放,最后刚巧放在了那个覆满尘灰,破旧不用的水缸里,以便于干燥保存,恐怕今年的刘庄,早就无奈的更换里长了。
可笑,我那天刚到刘庄,还掏出金饼,让刘里长叫人去买60石粮食,以图熬过今年这战乱灾年。
现在这个曾经繁华的陈留桥集市,也已经成了无人管束的流民窟。那些商旅商贩店家,得知十八路诸侯讨董卓时,便早早的携带财物余粮,躲入了陈留城中,开始屯粮避祸。
然而如今,中原乱象已生,东汉洛阳百年东都,已经成了残垣断瓦,天子也早已蒙尘。董卓仍然据守雍州,关东群雄却即将逐鹿。这小小的陈留郡,便真能如同乌托邦一样,为这些悲惨的流民,带去希望,带去生机,带去点点光芒吗?
………………
我从未想过,这片原本安逸祥和的天子脚下,司隶周边,会在这酸枣会盟,短短不到三月之内,因为一次各路诸侯,雷声浩大,甘露寥寥的所谓匡扶汉室,扫除奸佞的讨贼义举,变成如今这副无数劳苦百姓们,有地无耕,有粮无食,有家无归,四处仿徨奔逃,只为谋求生机的末世景象。
我对于自己选择的道路,又一次充满了质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