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院正是晓得这里头有多痛的,皇帝竟然控制住了一声都没有出,是他全然没有想到的。
他眼前忽然就晃过了那条躺在地上的冰冷白蛇。
天子斩白蛇,更像是稗官野史、话本异闻,人们虽然津津乐道,但相信其中真实的却少之又少。
他没有继续想下去,手势倒是十分的稳定,就在那重新露出殷红血肉的创口上均匀地洒上了一层细白的药粉,捞起一旁的缣帛,缠缚在了受伤的皇帝身上。
杨院正告退以后,李盈才重新进了屋。
他是来禀报外头事务的处置情况:“费侍卫受了重伤,奴婢怕他身上还有别的干碍,没有教人送回家去,就暂时安置在了太医署里。”
殷长阑颔首。
这个费胜身上确实还有些别的事,他微微敛了敛眉,说了声“你处置的对”,淡淡地道:“这几日把他的嘴和命都看好了。不要让他乱说话,也不要让他出了事。”
殷长阑从来到这里,虽然不像前头那个升平皇帝一样平易近人,但除了陈满的那一回,也没有发作过,这话说出来,就让李盈心中微微一悚。
他不敢抬头,应了句“是”,又听皇帝问道:“那个于存呢?”
于存并没有受伤,李盈还记得他在围场时一直在殷长阑身边护持,但皇帝受了伤,侍卫却没有受伤,李盈心中对他稍有些不满,又加上回来之后人事纷杂,于存也十分低调地没有出头,因此也没有时时留意他。
殷长阑见李盈这个表情,就知道他并没有安抚对方。
他也没有急于责怪李盈,只是道:“你叫他进来。”
李盈应了句诺,就干脆地退了出去。
侍卫正在花园子里一尊等人高的香炉边上呆呆地站着。
那香炉是尊白鹤衔烟的形状,尖尖的鹤喙正对着殷长阑书房的窗子,里头点起香来的时候,烟气会袅袅地盘旋在窗下,宛如瑶宫之境。
于存就站在香炉旁边。这原本不是龙禁卫需要值守的地方,但大约是因为前头太乱了,他在这里站着,十分安静的样子,也没有人来驱逐他。
李盈看着他在那里望着天,脸上有些愣愣的,倒显出几分憨来,想起据说他原是出身乡野寒门,一时心里对他那些芥蒂倒淡了些许,压低了声音叫他:“于侍卫。”
于存被他叫了一声,仿佛是惊醒似的,脸上先是露出些惊吓来,有点茫然地看了他一眼。
李盈看了他一眼,心里总觉得他怪怪的,板着脸道:“陛下宣你觐见。你跟咱家来吧。”
于存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衣袖。
李盈已经转身走了,他咬了咬牙,拇指捏着袖底,扭头又将那香炉看了一眼,拔腿深一脚、浅一脚地跟了上去。
他虽然每天都要在九宸宫中值守,但真正和这位年轻的君王面对面的机会并不多。
他心中总有种升斗小民的惶惑,并不能像同僚一样在天威面前也不甚拘束,每当面对殷长阑的时候,常有些本能的惶恐。
尤其是今日他同同僚伴驾,却使皇帝受了伤。
他进了门,就伏在了地上,口称“陛下”的时候,声音都有些颤抖。
殷长阑却没有像他想的一样含怒,甚至语气还称得上温和,叫他:“于卿。”
于存抖了一抖,慢慢地道:“卑职在。”
殷长阑听得出这名侍卫的恐惧。
这个年轻人之前在围场的时候,倒很有几分悍勇,也曾经奋力护驾——虽然本事并不足够大,但却是个称得上忠诚武勇的臣子。
对方还伏在地上,这种对皇权由衷的膜拜和敬畏触动了他。
他温声道:“于卿今日护驾有功,朕当有赏赐。”
于存有些恍惚。
他喃喃地说着什么,但又声音极低,即使是耳聪目明如殷长阑,隔着这样一段距离也难以听清他的话。
李盈不由得悄悄踢了他一脚,道:“于侍卫,还不谢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