霜太太正伏在炕桌上哭,闻言一拍桌子抬起头来,“我看你真是叫人拿了魂了!底下人传你们的闲话你没听见?你不说避着,反倒替她说话。等你父亲这两日回来,听见那些话,看不打你!”
那些闲言碎语了疾也有所耳闻,细细辨来,多半是说唐姨娘居心不轨,倒主动将他摘得干净。他明白的很,是那些人怕得罪了他,是不是那么回事,都一股脑推到唐姨娘身上去。
这是他李家二爷的好处。他对这好处简直啼笑皆非,“流言蜚语,您难道都信?您打的什么主意瞒天瞒地瞒不住自己。我再劝您一句,善恶之报,若影随行。她是丫鬟也好,小妾也罢,都是人。您不要一错再错。”
一滴泪凝在霜太太脸上,她心虚得有些呆楞,瞟了了疾一眼,“你的意思,这闲话也是我叫人传的囖?你是我的儿子,我叫人传这样的闲话,于你有什么好处?于我又有什么好处?”
赵妈见她气虚语软,恨她不争气,忙出来调停,“二爷,这可就是你的不是了,做儿子的,怎么把自己母亲往坏处想。好好好,就算那唐姨娘没什么别的心思,总是她自己言行不留神吧?哄了你到屋里去,还把丫头都追到外头,叫人瞧着,像什么话?不怪人家瞎传。好了好了,这事情就这么算了,太太也不去问她,虔哥的事情与你不相干,你也不许再提。等老爷归家来,叫老爷做主,成了吧?你明日就要回庙里去了,这会还得打点行李,去吧,我叫丫头去替你收拾。”
说着一面推了疾。了疾给这俗世里的纷纷扰扰缠得烦闷,最后酽酽望他娘一眼,拔腿去了。未想会在廊庑底下撞见月贞。
月贞前怨他昨夜失约,后恨他与唐姨娘传出的这些话,更兼方才在廊下有一耳朵没一耳朵地听到他帮着唐姨娘来驳他亲娘。且不论他们俩私底下到底有无拉扯,可见他还真是樽活菩萨,一心要普度众生,不单只待她好。
她心里气极了,迎面只作没瞧见,把眼冷淡淡地望向别处。
了疾原要向她行礼,可瞧,真有什么闲言碎语,是重伤不到他的,他顶多是擦伤点皮肉,可故事里的女人,大概就要遭殃了。唐姨娘就是前车之鉴。
他只好望而却步,向场院里走去了。那片青灰的衣袂在黄昏的天色飐飐摇动,似有一段话欲说还休,欲说还休。
月贞望断他的背影,心里那捧烁玉流金的野火也渐渐有些委顿。
“贞大奶奶,我们太太叫你进去。”
月贞抢回神,跟着丫头进屋。霜太太早把胭脂狼藉的一张脸收拾妥当,知道月贞是琴太太派来的探子,不肯在她面前露半点软弱心虚,更不能叫人知道他们母子不合。
她在榻上招呼月贞上前坐,脸上刻意放得云淡风轻,“你们太太使你过来的?有什么话说?”
“太太叫我告诉姨妈一声,过几日到南屏山礼佛,要烦请巧大奶奶与我一齐先往庙里去收拾屋子,好叫老爷太太们住得安逸些。”
霜太太若无其事地会到:“你太太想得周到。赵妈,使人去叫巧兰过来,我有事吩咐。”
月贞瞥见墙角的碎瓷片,目光也寻见了她脸上胭脂遮掩的裂痕,心里忽然觉得她可怜。丈夫冷落她,如今连儿子也向着别人说话。她守着这又空又大的屋子,不过是一个无人问津的守陵人。
然而哪里阳光折转,立刻又意识到,其实不是同情霜太太,是因为了疾的关系,潜移默化地仇视了唐姨娘。
看来女人陷在爱慾里,都难免有些没缘由的嫉而生怨。
她警惕起来,只恐十几二十年后,也变作霜太太琴太太的样子。才不要变作她们的样子,即便是爱,也该无怨无尤,无悔无恨!
她低着下颏,暗暗抬眼,重新审视了一番霜太太,像要从她的眼底反省自己刚冒头的狰狞。
因此回去复命时,月贞管住了心里的一片酸意,将话说得不偏不颇,“霜姨妈发了火,骂了鹤年几句。鹤年也是一片善心,想唐姨娘到家来,只有虔兄弟那个命根子可依靠。底下说唐姨娘动了歪念头,哄骗鹤年到她屋里去拉扯,我看是乱猜的,大概就是为了求他帮着把虔兄弟要回去,怕叫太太听见说她挑拨他们母子关系,才把下人们追出屋去说话。”
琴太太实在发闲,多的是余空将事情前后思想一阵,点点头,“你说得也有理,唐姨娘虽然生得好,行动还是规矩的。再则了,她就是打什么歪心思,也不至于傻到打晚辈的念头。这要是真坐实了,我看她有几条命够搭进去的?她不像那样不省事的人。”
这一番话倒又反将月贞劝服了,溜去目光,“您说得有道理,鹤年也不像是那样的人。”
“他自然不是,他要想女人,想他老子的小妾做什么?还俗回家,多的是有模有样的小姐说给他,只是他不肯。你看他那样子,就跟个石头似的。”
月贞那点没头倒脑的酸意也没了,只是说他老实,她才不赞成,把嘴一撇,“那是他还不晓得女人的好处。”
琴太太登时剜她一眼,“你哪里学的这些话?八成是跟着珠嫂子学的。年轻媳妇,可别跟着底下那些人学,要有个好样子。”
月贞暗悔忘形,忙将话头又转回霜太太身上,“霜姨妈哭了,我看是给鹤年气得不轻。”
“她,就会哭。”琴太太说着,瘪着下巴笑起来,“我看是你姨妈是故意糟践人家唐姨娘。你姨妈那心眼比针眼还小,容不得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