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话儿的功夫,踅入一月洞门内,只见间隔一池塘,铺了满池的碧叶,荷苞参差玉立。彼岸是四方抱厦,灯影辉煌,由一游廊连转,中厅门户大敞,当中迎出几名罗衣素裹的侍婢。
黎阿则的眼远睃她们,挑高了灯笼吹灭,低吟而询,“那园子里的这些大丫鬟呢?”
“祝斗真不是要将他女儿送来吗,”陆瞻睐目轻笑,独步向前,“就拨过去伺候她得了,横竖都是他祝家的人。”
“干爹放心,回头仍旧让那几个内侍伺候干爹。”
眼见那几位倩女迎到廊下,为首一人银盘丰腴,似一枚苹果娇艳可爱,笑盈盈地福了个身,“督公怎的才回来?浅杏等得都犯困了,您再不回来麽,我们都支持不住了呀,连里头烧的洗澡水都快凉了,要不督公稍坐。再让她们重新烧来可好啊?”
此遭南下,陆瞻所带之人皆为火者,余下院内这一溜丫鬟俱是祝斗真赠园时一并留下的,其中当属这浅杏最为殷勤,因有几分美貌,更是处处拔头。不过两三日,便仗着与陆瞻说得上两句话儿,常以女主人自居。
陆瞻则回以一笑,跨入厅中。只见上有罗汉榻,下首各设案椅,后有帘幔,半掩左右宽敞地,长窗入风,吹鼓四下竹青轻绡,隐约露出左右白甃上隔间的冰裂棂心门。
他安稳落到踏上,稍时便有婢女托来一只白釉八方茶盅,浅杏亲手接过奉于炕几,将一抹浅淡微绿呈在他眼前,乃用瀹饮法,单滗茶汤。
她娇娇媚媚地笑着,就立在他面前,“前两日督公还吃从京城带来的茶,今日我们祝老爷特叫人送来了绿花,督公也尝尝我们江南的茶。”
几壁明灯,点亮了永夜,陆瞻还带着一丝微醺,轻呷一口后,果然又清醒许多。虚晃一眼,即见浅杏一抹黄裙游至几个丫鬟面前,听其轻声吩咐,“你们去,重新烧了水来,督公好沐浴更衣的。”
她只知陆瞻有早晚沐浴、晨暮更衣的习惯,却不大通微细,更不明内里。幸而黎阿则言止一声,“别烧了,就这会儿这不热不凉的更好,干爹怕热。”
几女一怔,再有浅杏款步而来,“还是烧一烧的好,时下虽是春天,夜里到底凉,都晾了小半时辰了,恐怕寒气入体。”
“我说不烧就不烧,”黎阿则横过一眼,另望向几个丫头,“你们都下去。”
小丫头子们讪讪而去,只浅杏还留在厅中,黎阿则再将她瞪一眼,“你怎么不走?”
“我走了,谁伺候督公沐浴呀?”
“用不着你,自有人伺候!”
那浅杏受其微呵,顿觉委屈,只将一副腮鼓起,眼中不时便凝了水花。正值此,陆瞻抬眉将其细窥一瞬,倏尔淡笑,“你叫浅杏?”
她将下巴可怜兮兮地点一点,瞩目着陆瞻逐渐沉下眼色、与一丝半凉的笑意,“你这几日一直在我这屋里伺候,十分勤勉,我是看在眼里的,眼下倒要问问你,是真心想伺候我?”她的眼忽燃星火,他瞧见了,则慢搁了茶盅,徐徐地笑着,“那你也回去洗一洗,一会儿再过来。”
语中暗藏着隐晦的什么,听得浅杏心头如炸了个焰火,由脖子红到了面颊,云霞飞递。她终将头点一点,旋裙飞去,夜色茫茫,却觉天青月朗,料定了明日必是个上好的天。
遐暨下房,是一个略大的通间,左右各设两张架子床,当中有一柜几,墩一只银釭,火舌长而迷离,被她推门夹带的风汹涌偏颤着。
左首的帐中探出一人,用手覆烛,待火焰长长跃起后,方撤了手朝浅杏望过来,未及开口,反见浅杏扑到床沿,满目欣喜,“春阳,我成了、我成了!我告诉你,才刚刚督公让我一会过去伺候他哩!”
春阳靠在高枕远别了眼窥她,不见高兴,反握住了她的手,“浅杏,你这两日紧着巴结,我麽倒是也看出来了你安的什么主意。可你晓不晓得督公到底是什么人?”
“我晓得的呀,”浅杏抽出手,反按住她的手,“督公麽就是宫里的人,是天天见得到皇帝爷的人,到我们苏州府来是来收桑蚕缎匹的,收好了供到京城里去给朝廷和宫里,是提督织造太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