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米饭、水煮潮虾、清蒸咸鱼、紫菜蛋汤,简简单单的,味道却是格外鲜美。吃饱喝足,我们不顾正当午的毒日头,吵着非要去下海不可——从他们家当然是看不到大海的。却被男主人告知说,此时正是涨潮的时候,只能安排我们明天一早下海。
乡村生活看上去如此贫乏,没有电视机,没有橘子汽水,没有冰棍,却仍然充满了未知的魅力。即便是对我们这些生长在小城的孩子,也并不总是有机会近距离地接触大自然。因为在当时,农村和城镇虽然只有一两个小时的车程,却意味着截然不同的两种生活。
晚些时候,当太阳快要落山,“大头”让小男孩领路,带着我们去了村后的池塘。小男孩只穿了一条短裤,赤膊光脚,脚步如飞地穿过狭窄的巷道和土梗。
太阳隐没在云层后面,火烧似的晚霞弥漫天际。池面上有风吹来,带着咸湿的气息,吹到脸上是粘腻的,好像留下了一层晶莹的盐粒。河岸边长满了芦苇,随风摆动,有水鸭子一类的水鸟在河面上滑翔,拨出无数个涟漪。那河水是深绿色的,到河中心更是深得成了黑色。
陆义阳和“大头”脱了衣服裤子,只穿了一条短裤,将岸边的一只旧轮胎用力掷向河面,“咚”的一声,轮胎半没入水中,又很快浮了上来。他们“扑通扑通”跳进水里,掀起很大的水花。水浪一层一层涌过来,打湿岸边我和孙霞赤裸的小腿。
他们奋力朝旧轮胎游过去,抓住它的边缘,然后趴在上面,向我们招手:“来啊来啊!”我们直摆手,只敢撩起裤脚,将双脚浸没在凉爽的水中。我们都不会游泳,而且在逐渐暗下来的天色里,那河水显得愈发深沉起来,河面下涌动起令人不安的联想。
倒是小男孩,直接脱了短裤,光着屁股就一头扎了进去,激起的浪花吓得我们“啊”地大叫了一声。他在水里像泥鳅一样游动。不过“大头”一直守护在他身边,不让他游得太远。
当深蓝色的天空闪烁起星星的时候,男孩子们爬上岸来,用衣裤草草擦了身子,和我们一起往回走。“大头”跟我们说,这条河里每年都会淹死人,因为下面有“水鬼”,专门喜欢拉住游泳的人的脚,把他拖到河底下。还说他以前真的看到过“水鬼”,个子矮小,像个侏儒,浑身长了很长的黑毛。他说得我和孙霞鸡皮疙瘩都竖了起来,陆义阳却在一边笑。我们这才意识到“大头”是故意吓唬我们的。
吃了晚饭,已是满天星斗。男孩子们在院子里打了井水冲澡,互相泼水、打水仗,朝对方踢拖鞋,还争着拉扯短裤、嘲弄对方的生殖器,弄得整个院子都湿漉漉的。我和孙霞则躲在小房间里斯文地洗了澡、挞了痱子粉。
然后我们搬了竹椅,坐在院子里乘凉,聊天。每当我抬头的时候,看见浩淼无穷的夜空中,银河在缓缓移动,星星们闪烁着几百、几亿年前的光芒。而周围是漆黑的,一丝路灯光也无,只有蛙类和虫子在不知疲倦地鸣叫。我从未见过如此静谧、深沉的夜晚。
“你看,那是北斗七星。”陆义阳用蒲扇柄指给我们看。
“那是北极星!”“大头”指着天空叫道。
他们为了分辨大熊星座的脑袋和爪子而争论不休,争吵声像一颗颗小石子丢进如水一般静默、无底的夜里,很快就消失不见。
小男孩已经在他妈妈的怀里睡着了。我们也起身回到专门为我们腾出来的房间,在草席上并排躺下来,我和陆义阳睡中间,“大头”和孙霞分睡两侧。我们头朝向窗户的方向,方便在睡觉时仍能看到星空。
“那里真的是大熊星座的脑袋。”陆义阳指着窗外悄悄对我说道。“大头”没有表示抗议,他已经睡着了。
“你知道吗?”在讲完大熊星座以后,陆义阳忽然说道,“我四岁的时候,爷爷去世了,我很伤心,奶奶就抱了我到院子里,指着天上的星星说,看,爷爷在那里。可惜没多久她也去世了。我想,她大概也变成星星了吧。”
我以一种漫不经心的语气说道:“那都是骗人的!”
陆义阳没有再说话,不一会儿,我听见了他轻轻的鼾声。而我却盯着那夜空里璀璨的星星出神,心想如果爸爸就在那儿,在我头顶上的星空中,该有多好。
第7章十岁生日
第二天一早,天刚刚发白,男主人就过来叫醒我们,看到了一地的横七竖八。“大头”滚落在草席外边,沾了一身的灰,口水流得地上湿了一滩。陆义阳横霸着两张草席,呈一个“大”字。而我,已经完全掉了一个方向,一条腿搁在他的胸口,脸紧贴着他黑黢黢的脚底板,闻着他的脚臭睡得正香。孙霞则被压迫到了一角,两只“长脚”缩到胸前,以一种在母亲子宫里的蜷曲姿势度过了一整晚。后来还发现有人半夜上厕所,往装了鱼干的桶里撒了一泡尿。“大头”和陆义阳都声称绝对不是自己。
男主人用拖拉机载了我们和小男孩,朝村外驶去。天空已从蒙蒙的灰白色变成了珍珠白。一出村庄,视线陡然开阔,一大片黑色肥沃的沼泽地出现在我们眼前。坑坑洼洼的浅水沟映着白亮起来的天光,一闪一闪的,有许多跳鱼在其间灵动地跳跃,在水面点下一个个圆圈。沼泽地长着一蓬蓬的咸草,随风摇曳。我们睁大眼睛看着,试图用自己的眼睛,像照相机一样,在一眨一眨之间就记录下这些新鲜奇趣的画面。
海风越来越猛烈地朝我们吹来。拖拉机停下了,我们迫不及待地跳下来,站在两三丈高的石坝上,眺望远方。没有大海,没有涛声,只有一片无垠的滩涂,无边无际连绵开去,消失在我们视野的尽头。太阳已经出来了,大朵的云团快速飘飞,将云影和阳光间隔地照到滩涂上。我们提了铁桶,沿着石坝爬了下去,双脚踩上绵软厚实的涂泥。
经历过凌晨的一波涨潮后,此刻潮水已经褪尽,将涂泥浸泡得分外松软。滩涂上有很多渔民,和我们一样,提着铁桶,正在捡拾泥螺。那生泥螺有小孩子的半个手掌心大小,身体软绵绵、滑溜溜的,背上有一个透明的薄壳,静静匍匐在淤泥里,捡拾起来是很容易的,不一会儿,我和孙霞就已经捡了小半桶。滩涂上最活泼的生物大概非小螃蟹莫属。如果你想去捉它们,往往还没有走近,它们就已经消失了——滩涂上布满了一个又一个泥洞。陆义阳和“大头”用两块尖厉的石头,挖开了一大块淤泥,发现下面地道纵横相连,小螃蟹早已从另外一个洞口跑掉了。
我们玩得忘了时间,越走越远。我看到有一群小螃蟹聚集在一起,“咕咕”地吐着泡沫,便离了孙霞,朝着它们快步跑去,不料忽然脚下一软,整个人顿时矮了下去。我听见孙霞在大声叫着陆义阳和“大头”,他们扔了铁桶,飞快地赶过来,一人抓住我的一条胳膊,像拔萝卜一样,把我从泥坑中拔出来——我的下半身全是泥,狼狈不堪,被他们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