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我对他,越来越没耐心,甚至不愿意当着爸爸的照片跟他打招呼,见他来了,便转身走回自己的房间。有时候他留下来吃饭,说到我转学的事情,我也是一声不吭地,只顾自己扒饭。等他走后,妈妈说我“太没礼貌”,我不说话,泪珠子却从眼眶里“吧嗒吧嗒”往下掉。妈妈见了,只有叹气。
好在那个年,并没有我原先以为的那样凄惨。过年前,舅舅从上海回来了,还给我们带来了一只日立彩电。在那个时候,黑白电视尚且还未普及,更何况是彩电呢!我们家有彩电的消息很快震动了隔壁,陆义阳一家都跑过来看。我得意地指着客厅五斗橱上的彩电,跟他们介绍:“这是日本原装进口的哦!”
只有妈妈似乎不是很高兴,一味埋怨舅舅乱花钱。但是看到我那样高兴,便也不再多说什么。我知道舅舅素来是最疼我们的,更何况如今我们成了孤儿寡母。我的外公外婆很早就过世了,妈妈和舅舅两姐弟相依为命,感情非同寻常。妈妈高中毕业本来可以去考大学的,可是她为了供舅舅读书,早早便参加了工作。好在舅舅很是争气,从上海交通大学研究生毕业以后,进入科研单位工作,连年都是先进。舅舅自己住的是集体宿舍,平时生活是很节俭的,但是对我们却很舍得花钱,常买了进口的巧克力、糖果、文具回来,让我这个小城孩子早早就见了点世面。
陆义阳自告奋勇地爬到楼顶上去装天线,我站在院子里,仰头看见蓝天白云下,他摇曳着天线的勇敢的身姿,心里不知为何,竟有一点小小的感动。舅舅在客厅里照着说明书调频道,他叫一声“再转转”,我就当传声筒对着楼顶大喊“再转转!”舅舅叫“好了”,我又叫一声“好了!”经由我们这样的人ròu电话,竟然也很快就把频道调好了。
除夕晚上,吃了年夜饭,舅舅打开电视机,中央电视台的春节联欢晚会刚刚开场。妈妈让我去叫陆义阳,结果他们一家四口全来了。他哥哥陆义强从部队里回来过年,是个很精神的小伙子,也很客气地给我们带了东北的特产,一大块腌制过的鹿ròu。我一直想尝尝这鹿ròu的滋味,妈妈却舍不得吃,后来让舅舅带到上海去了。后来我写信给舅舅还问这鹿ròu好不好吃。舅舅回信说“好吃”,就再也没有别的话了。也不知道是怎么个好吃法,对我来说,至今是个谜。
大家让我们三个孩子坐在沙发上,大人们则搬了凳子坐在一边,先是称赞了一通这彩电的质量真是不错,画面确实比黑白的看起来有劲多了,又你推我让地分发了一通炒瓜子、花生、橘子,妈妈往陆义阳的手里塞了一把大白兔奶糖,把他高兴地嘴巴都快咧到耳朵了。到主持人上台的时候,大家才真正安静下来,全都目不转睛地盯着电视屏幕了。
那一年的春节联欢晚会放了哪些节目,我已经记不清了,回忆里只有一屋子的人挤在一起看电视的热闹、欢快。新房子从那一刻开始才真正变得像个家了。当我抬头看到电视机上方爸爸的照片时,觉得连他都感受到了这过年的气氛,脸上的笑都是不一样的。
看完电视,陆义阳一家回去了,我看着那一地的瓜子壳、橘子皮、糖纸,那东倒西歪的凳子,那被坐得皱皱巴巴的沙发巾,心里却是异样的满足。
不一会儿,陆义阳就过来叫我。舅舅陪着我走到他家的院子里,他哥哥已经点着了一只“火树银花”,“砰”地一声,从纸筒里喷射出无数的金星、金线来,就好像摇到了一棵发财树,纷纷掉下金银铜钿来。陆义阳点了两根闪电棒递给我。我们“哦哦”叫着,举着闪电棒在夜色里挥舞着,用火光画出许多美丽的轨迹。舅舅又从家中搬来很多烟火,使我们可以更加尽情地燃放。当我们开始放“七彩龙珠”的时候,老城区里不知道是谁也正在放这个,两家不约而同地比起赛来,看谁放得更高。甚至于后来还用烟火打起仗来,互相去攻击对方的“龙珠”,不料玩得过了火,一颗“龙珠”掉进了院子里,把我们吓得一跳,火星飞起来,还把我的新裤子烧了一个洞。还好妈妈并没有责骂我。
在漫天绽放的美丽烟火中,我度过了第一个没有爸爸的春节。
过完年,大街小巷都开始流行起费翔的《冬天里的一把火》。陆义阳最先学会了,进进出出嘴里都在哼这首歌。有时候他爸爸逗他,叫道:“陆义阳,来一首!”他毫不扭捏,站起来就开始又唱又跳,学着电视里费翔的姿势扭屁股、蹬腿、甩胳膊,居然也做得有模有样,把我们乐得“哈哈”大笑。由此,我知道他除了看武侠小说这一项爱好外,还喜欢唱歌跳舞,虽然是野路子,但是也看出一点天分来,让我这个五音不全的人很是羡慕。
正月里电视台开始放《上海滩》,陆义阳又很快学会了“浪奔浪流”,谁也不知道他唱的是不是粤语,反正调子没错就是了。社会上很多人学许文强,穿黑色呢大衣,围白围巾,梳油光水滑的大背头,还喜欢在嘴角叼一根牙签。
有一天我和陆义阳去看老阿婆,在弄堂口,看见一个小伙子,就穿成这样,推着自行车从我们面前大摇大摆过去了。我以为陆义阳会眼红得流口水,岂料他望着他消失的背影,回头对我一笑,说道:“神经病!”我一听,乐了,我们两个相视“哈哈”大笑起来。
过年的时候,老阿婆被附近的热心居民接回家中吃年夜饭。她很开心地跟我们讲年夜饭都做了些什么,有红烧ròu、白斩鸡、大黄鱼……虽然她不吃荤,但是看看也是很满足的。我和陆义阳给她带去了橘子和大白兔奶糖,她很高兴,摸着陆义阳的手,说道:“小朋友,你将来会很有出息的。”
陆义阳听了,两只眼睛亮闪闪的。
我忙问道:“那我呢?”
老阿婆就也摸了我的手,我感觉她的手虽然很粗糙,却是非常地暖和,她笑眯眯地说道:“你将来一定会嫁个好老公!”
我一听,脸“刷”得一下红到脖子根。陆义阳在一边“吃吃”地笑个不停。
我抽出了手,仍不死心地问道:“我是不是也会很有出息呀?”
本来想着老阿婆一定会说“也会有出息的”,岂料她居然说道:“女小囡,嫁个好老公最要紧哪!”
我的脸更红了,扭头就走。陆义阳跟上来,忍不住地在我身后偷笑。
我立住,转头瞪着他,生气道:“你笑什么!”
“没什么……”他话是这么说,却用手捂了嘴巴,笑得更厉害了。
“老阿婆都老糊涂了!”我气得说道,扭身快步往前走。
陆义阳紧走两步追上我,强忍着笑道:“没有呀,我觉得她说得很有道理的!”
我想反驳他,可是却不能说她不准,那不就是诅咒自己将来不能嫁个好老公吗?我想来想去,只好重重“哼”了一声。
从那以后,我再也不敢让老阿婆摸我的手了。
第4章留级生
春天静悄悄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