棠音闭着眼睛静静想了一阵,微烫的浴水也渐转温凉。
檀香一道用布巾替她绞着新沐好的发,一道轻声在她耳畔提醒:“小姐,水凉了,该起身了。”
棠音轻应了一声,抬足步出浴桶,由着檀香为她换上了今日要穿的采衣,满头乌发微束,只以布巾绞到半干,随意自两肩披落而下。
暮春的天气已十分和暖,又刻意在室内起了熏炉蒸发,待礼乐再起时,棠音水藻般的长发早已干透,便随着檀香与白芷一道行往花厅。
因及笄在盛京城是女儿家的是私事,故而相府也并未大宴宾客,等在花厅中的,也大多是相府的亲眷。
其中沈厉山与姜氏高居上首,为主人。姜氏娘家一位有诰命在身的长嫂为正宾,沈钦为有司,昭华公主则为赞者。
棠音上前与众人行礼,转向东正坐。
初加羊脂色软玉笄,回房中换素衣浅罗裙,拜父母养育之恩。
二加青白玉衔枝钗,回房中换天水青曲裾深衣,拜师长与前辈教诲。
三加赤金镶红玉钗冠,回房中着正红色广袖罗裙,拜君恩无量,海晏河清。
三加三拜之后,旁侧的侍女便奉上果酒,宾主尽欢。
沈钦方举杯,便见一旁的小厮匆匆自外头进来,兀自往沈厉山处走。
而今日是棠音及笄,沈厉山是提前吩咐过,若无要事,不要叨扰。
而沈钦看他的模样并不慌张,不像是有急政,便伸手拦下了他,将其带离了花厅,低声问道:“父亲说过,今日除急政外,不理旁事——你是有何事急着禀报?”
那小厮有些为难地拱了拱手,一脸苦色道:“回大公子,是太子殿下的车辇到了府门外,说是要进府为大姑娘庆贺生辰。可发出去的帖子上,却又没有东宫。奴才不知如何是好,只好来寻相爷。”
沈钦沉吟稍顷,对他道:“不忙找父亲,你先带我去正门处。”
小厮如蒙大赦,忙应了一声,两人一道往府门前走。
而此刻,李行衍也已在府门前等候多时了,遥遥见到沈钦过来,虽有些讶异为何不是沈厉山,但还是上前,客气道:“听闻今日是棠音及笄,孤特地带了贺礼来为她庆祝。叨扰之处,还请相府多多包涵。”
沈钦闻言,便也躬身还了个礼,轻笑道:“太子殿下言重了,岂敢当包涵二字。”
李行衍听他如此开口,遂又寒暄了几句,抬步往相府内走。
还未迈过门槛,却被沈钦抬起折扇,轻轻挡住了:“今日是舍妹及笄,相府中不接待外男,赴邀而来的,也多是沈姜两家族内的亲眷,还请太子殿下见谅。”
李行衍被外男两个字噎了一噎,强压下心中的不悦,只撇开这二字淡声道:“若皆是两家亲眷,不见天家人便也罢了。但孤听闻,昭华也在场。难道昭华,也是沈姜两家的亲眷?”
这句话说得有些诛心,沈钦却也不恼,只淡笑道:“昭华公主今日是棠音赞者,自然需要到场。”
“不知殿下——”
李行衍的面色微白,语气有些生硬:“盛京城人人皆知,棠音是母后青眼看中的太子妃,棠音及笄之礼,孤自然应当到场。”
沈钦却蹙眉,又道:“往日里皇后娘娘见棠音幼稚可爱,开几个玩笑也无妨。可舍妹过了今日,便不再是稚龄女童。关乎婚姻大事,自当慎重,若无圣旨,也无父母之命,只是一些捕风捉影的传言,那还请殿下不要再提,以免伤了彼此清誉。”
他顿了一顿,又平静道:“家父亦会不悦。”
这几句话一出,不仅当着众人之面,将清繁殿与东宫的辛苦经营全盘否认,甚至还搬出了沈相以作威胁。
李行衍听得手背上青筋微跳,但想起自己今日是来与相府修复关系的,若是强闯,只能适得其反。便也只得强忍下了这口气,一退再退,客气道:“既然如此,及笄礼孤便不去了。只是这贺礼,是孤的一片心意,烦请转交给棠音。”
说罢,他一抬手,示意身后的小宦官长平取出一个半人多高的长方形檀木盒子,当着沈钦的面打开。
深色的檀木匣子中,平铺着一件女子罗裙。以浅色鲛绡为底,上头令苏绣高手缝制无数鸟雀腹部最柔软色泽最艳丽的一根毛羽,如此密密相叠,无论是从何角度看去,皆是流彩万千,耀人眼目。
这是仿制唐代安乐公主所制的百鸟裙,有百鸟朝凤之意,且本身又华美如天上之物,穿在女子身上,更是恍如神妃仙子。
李行衍自认,没有女子能够拒绝这样一件礼物。
他示意长平将檀木盒子交给沈钦,也不再给沈钦拒绝的机会,只回身上了东宫的车辇。>r>
车帘放下的前一刻,他的步子却不由自主地停了一下。
他听见了相府花厅中遥遥传来的礼乐与欢笑,与他只隔着几道高窄的马头墙,却又显得隔世般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