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了夜,山里气温急剧下降。
寺里有几处专门让香客借宿的竹楼,男香客与女香客自然是分开而宿的。
白日里劳累了一整日,众人俱都乏了,早早就熄灯睡下。
就在姜黎抱着杨蕙娘沉沉睡去时,另一处的竹楼里,何舟踩着夜色,姗姗而归。一见到霍珏便低声道:“苏大夫留在药谷那里了。”
霍珏轻挑眉,“圆青大师果真留下苏伯了?”
何舟颔首,想了想又道:“属下在药谷里还遇到了一人,那人……就是定远侯府的那位世子爷,宣毅。”
霍珏眸光一沉,“他来寻圆青大师驱邪?”
何舟蹙起眉峰,道:“不是,属下去的时候,正好听见圆青大师将宣世子从药谷里赶了出来。”
那位世子当时的脸色极其不好看,可圆青大师的脸色更臭,拿着把笤帚指着宣毅道:
“这世间没有什么药能让你彻彻底底忘了一个人,你说你梦到自己被逼着忘掉一个人。老衲明明白白告诉你,这事儿,要么是你得了臆想症,要么就是你上辈子造了孽,报应来了!”
说罢,竹门“轰”一声阖起。
宣毅立在门外,被骂得脸一阵青一阵白。
以这位的性子,要搁往日,有人这般指着他鼻子痛骂,他定然是要动手的。
可这会他却定定站在那,一动不动地任人骂,等圆青大师骂痛快了,才继续道:“宣毅此番前来,诚心为了寻药治病,还请大师施以援手。”
圆青显然就在门内并未走开,听见宣毅这话,便道:“你既然是在梦里被人灌了药才会忘事,那你就在梦里找解药去!老衲爱莫能助!”
何舟也就在这时才听明白了。
这位宣世子梦见自己被人灌药,醒来后大约是忘了些事,这才来找圆青大师要解药。
可这……这不是胡扯吗?梦归梦,现实归现实,哪能混为一谈呢。
难怪圆青大师这么生气,大抵是觉着宣世子是在逗他玩吧!
何舟陈述完,便老实本分地住了嘴。
霍珏漆黑的眸子里无波无澜,颔首道:“派个人盯着他。至于苏伯那处,明日你去接他,若是他想留在药谷,便让他留在那。”
何舟垂首应是,静了片刻,忍不住问了盘绕在心底的问题:“主子,那……那位圆青大师是见到了苏大夫腰间挂的药囊才让我们进药谷的。那药囊出自方神医之手,莫非圆青大师与方神医乃旧识?”
霍珏淡淡颔首。
“大相国寺每隔几代,都会出现一两名有医术天赋的弟子。这些弟子继承药谷后,以医济世,宣扬佛法。曾经有一名继承药谷的大师还俗后回了故居,创建了药王谷。药王谷只研医术,不论佛法。兴许是因着这原因,药王谷的医术比大相国寺要精湛许多。方伯便出自药王谷,圆玄大师与圆青大师都曾在药王谷住过一段时日。”
何舟恍然大悟。
难怪圆青大师一开始见到他们进去药谷时,还怒气冲冲的,可瞥到苏大夫的药囊后却立马变了脸色。
所以主子临行要朝方神医讨要药囊,就是为了让圆青大师留下苏大夫?
而要苏大夫进去药谷,莫不是为了那位在药谷里治病的人?
何舟心里头蹦出一个又一个疑问,却不敢再多问了。主子的心思太过深沉,他平日跟在他身边,却常常看不懂他要做的事,究竟有何用意。
不过正如何宁说的,他们不需要揣度主子的用意,只需要好生听主子的吩咐做事便是,别的自有主子安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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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得何舟离开后,霍珏起身来到窗边,推开窗牖,望着窗外黑沉沉的夜色。
黑暗里,群山环绕,似潜伏在一侧窥探的暗兽,随时都能张开血盆大口将人吞噬。明明是座佛山,然再超然的佛山身处于黑暗之时,仍旧是不能让人看到光明的。
从前祖父曾不止一次提到了大相国寺,言词里,满是盛誉,道大相国寺乃千年来的第一佛寺。
祖父卫项在盛京任太傅时,与圆玄曾是至交好友。
圆玄测出了卫家灭族之祸,却始终袖手旁观,毫无半句预警。只因大相国寺有训:不测国祚,不涉皇权更迭。
多少朝代在风雨中交迭,而大相国寺始终置身事外,超然于众生之上。每一个皇朝都尊大相国寺为国寺,而百姓心中更是将大相国寺视作神寺。
可这座寺庙以及这里的人,只顾追求佛性,却失了人性。这也是为何,方嗣同在卫霍二家覆灭后,起誓再不踏入大相国寺一步。